你聽說過樹冠羞避嗎?
那指的是一些特定樹種會有的自然現(xiàn)象。即使空間很擁擠,相鄰樹木的樹冠也互不遮擋,形成一個溝狀的開口。各自有各自的一塊空間,像拼圖一樣。
樹冠因為摩擦原因自我選擇,他與她亦然。
2012年的橋都既古老又年輕。這個城市多了好多新的面孔,有人加入,有人卻懷舊駐守。
緣柏書屋內(nèi),季初雨獨自坐在休息區(qū),面前只放著一杯清茶。雛菊有花期,她卻依然美麗,長成了一朵熱烈的紅玫瑰。
她是個戀舊的人,耳機里還是放著周杰倫的歌。
“……
陪著我的叫做寂寞
陪你的是誰呢
也許在不同的時空
還牽著你的手
……”
盛夏的陽光燦爛而明媚,樹木繁盛,撐起了一把把綠傘,季初雨透過玻璃,看見短袖少年踩著滑板飛馳而過。
她彎唇淺笑,果然,那男孩再次摔倒了,在與昨天相同的地方。
少年不覺羞,也不顧身上的痛,爬起來又繼續(xù)練習(xí)滑板。人對于自己熱愛的東西,總是熱衷于付出全部精力。
季初雨收回視線,輕抿一口清茶,神色淡然。年少的她,也像他那般。
如今她不再輕易拋出熱情,始終守在自己規(guī)劃的舒適區(qū)內(nèi),和新的人打交道,其實大多數(shù)時候會很累。
她戀舊,還念著舊人。
金色陽光刺過稀薄的云層,帶著火焰般的灼熱感,地面過于明亮,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季初雨怔怔地抬起頭來,她想透過指縫看陽光,卻難以睜眼,刺痛感自眼球深處傳來。
秦愈,夏天到了。也該輪到我們見面了。
柜臺處站著一男一女。
于柏微微俯身,為溫婉的中年女人挽好頭發(fā),好方便她低頭看書。他湊到她耳邊不知說了些什么,引來輕嗔。
季初雨看在眼里,打心里為于柏高興。
這么多年來,季初雨總覺得于柏的眉眼間差了些意思,如今,那份殘缺終于得到了彌補。他在面對心上人時,眼里是蘊著情意的。
年輕時候,易爾昭為奔前程離開了于柏。他在盡心規(guī)劃未來,她卻生出了去首都發(fā)展的想法,兩人出現(xiàn)分歧,爆發(fā)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爭吵。
易爾昭決意離開,由此,于柏一蹶不振,抽煙也是那時學(xué)會的。
兩人能夠相互扶持著走下去并不算容易,眼看著日子已經(jīng)好起來了,她卻要走。既然原先能夠共苦,那現(xiàn)在為何不能同甘?
于柏將那個寫滿了夢想的筆記本狠狠摔到角落,罵道:“去他媽的書店!去他媽的理想!易爾昭,你有什么資格這樣糟踐我的心?給我走!走了就別再回來!”
之后,于柏身邊倒也沒出現(xiàn)過其他人,他說著不會再原諒易爾昭,卻頗為誠實地守住了她開書店的愿望,又幫她造就了這個書店。
深愛一個人,莫過于把自己活成了對方的樣子。于柏只是嘴硬,其實一直還盼著她能回來,他身邊的位置,永遠是留給她的。
在那個尋常的午后,易爾昭回來了。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于柏反而像個毛頭小子,無措至極,直接閉了店來躲避她。
后面嘛,易爾昭耐心哄哄,于柏就跟著她走了,那么大個男人,心卻比誰都軟。
易爾昭是個壞女人。她被大城市的繁華迷了眼本沒有錯,想追求更好的生活也沒有錯,這都是她的自由,但她萬萬不該拋開于柏,拋開那個最愛她的男人。
壞女人卻足夠幸運,電影情節(jié)照進了現(xiàn)實,于柏還停在原地等她。
也可以這樣說,還好于柏最后等來了易爾昭,如果她忘記了回來,那他肯定會孤身一輩子。
愛情就是這樣蠻不講理,誰更愛,誰便輸了。
就在前年,于柏和易爾昭結(jié)了婚,他們很幸福。昨天于柏才陪著易爾昭去醫(yī)院產(chǎn)檢完,寶寶很健康。
季初雨從來都相信,分散的人會再次相逢,那秦愈呢,他還能夠再次推開書店的木架門向她走來嗎?
她低垂著眼眸,笑得苦澀。
外婆已經(jīng)去世好幾年了,季初雨沒有怎么哭,也沒預(yù)想中那么悲傷?;蛟S她早就習(xí)慣了離別,尤其是關(guān)于生死。
這樣看來,她確實合格了,成為了一個合格的成年人。
唐小貝的寶寶也出生了,是個小男孩,圓嘟嘟的長得很可愛,笑起來和唐小貝一模一樣,季初雨還抱過他。
黎漾還留在國外,他在異鄉(xiāng)認識了一個中國姑娘,像所有浪漫故事那樣,他們相愛了,最近在籌備婚禮。
季初雨偶爾能在電視上看見秦越丞的身影,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總能讓她想起秦愈。如果秦愈還在,肯定和他父親一樣優(yōu)秀。
如果秦愈還在那就好了。
其實秦越丞很孤獨吧,畢竟他站得那么高,那個空蕩蕩的家也只剩下了他。
所有人都有了結(jié)局,只有季初雨,像是沒有根的浮萍,四處飄蕩。
門口處傳來清脆的風(fēng)鈴聲,季初雨下意識抬頭去看,是個老客人,她淺淺而笑,算是打過招呼,隨即,低垂下頭,心里越發(fā)空蕩。
她陡然間意識到,秦愈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四年了,她和他也十年沒有見過面了。
今年的秦愈三十四歲,該是什么模樣?她想象不到。他永遠停留在二十四歲,不會變老,不會長皺紋,不會為世俗的丑惡所累。
這樣想來,她也很久都沒夢見秦愈了,他連做個夢的奢望都不給她。
雖然夢里見不到秦愈,但季初雨偶爾會在幻覺中和他相遇,就像現(xiàn)在,他好好坐在她面前,正垂眸專注看著書。
季初雨明明就知曉這是幻覺,卻還是怔怔地伸出手想去觸碰他。玻璃杯不小心被碰倒,水灑了一桌,流到了他的褲子上,見此,她連忙抽出紙巾想為他擦拭,可再次抬起頭時,對面的位置卻是空的。
秦愈早就不在了。
全身的力氣都被卸去,季初雨長嘆一口氣,頹然地坐回椅子。
她好像病了。
連她自己都能察覺到,近來記性似乎越來越差了,直播的時候總是木訥地忘記下一句應(yīng)該說什么,就算手里還拿著稿子。
她有時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多少歲了,二十嗎?二十六嗎?其實已經(jīng)三十歲了吧。
不知怎么的,她腦海中關(guān)于秦愈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他的臉如碎片般日漸消散。
她如果忘記了他,他應(yīng)該會很傷心的。
書店內(nèi),漂亮女人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指,輕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