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東升,柔和的月光灑在開封城內(nèi),映照在路上的紛紛行人身上。由于坊市界限被徹底打破,加之近幾年安全問題發(fā)生概率大大降低,原本城中設定的宵禁于今年年初在皇帝的肯定下取消了,使得整座開封幾乎成了個不夜城。燈火絢爛、人聲鼎沸,與白日幾乎無異,甚至還猶有過之。
京師大內(nèi),也就是坊間所謂的宮城之內(nèi)同樣充滿著快活的氣氛,今日是個人都知道皇帝陛下心情舒暢,將北伐歸來的部分將官留在宮中布了私宴,顯然是開心得緊了。
在專用于接見心腹臣子和布置皇帝私宴的延福宮內(nèi),往來的內(nèi)侍宮女個個行色匆匆,又滿面紅光,要不是葉昆特令眾人不許隨便在官家面前笑出聲來,這群在宮中處于底層的工作人員都能將嘴角咧到耳根去的。
原因無他,成德皇帝向來不喜私宴,更不喜歡在宮中宴請文武大臣。而今年這場北伐所得之功在整個大周幾乎沒有不知道的,這也讓生來節(jié)儉有度的成德皇帝破天荒地來了一次私宴。
而作為宮中幾乎是身份最低微的內(nèi)侍和宮女,在這樣的宴席之間若是能夠得了皇帝青眼,又或是被哪個喝高興了的將軍表揚了一句,往后在宮里的日子可也就好過了些不是?
葉昆一把年紀,那雙招子跟大火煉過似的,還能看不出這群小的心中所想?如此嚴肅的場合,即便是帶了個私字,那也不是這群不知死活的內(nèi)侍宮女能隨便惹上的……
且不說在一旁服侍的宮中眾人的小九九,那邊眾將坐定,只等成德皇帝的到來。
皇宮并非等閑之處,自然不能交頭接耳,更不能有失體面、胡吃海塞,平白在眾人眼前丟臉。在頗為嚴肅的環(huán)境影響下,諸將紛紛正襟危坐,腰背挺直,生怕什么時候皇帝陛下突然閃入瞧見自己的體態(tài)不端,給留下個極為不好的印象的。
不多時,在福寧宮簡單梳洗后的成德皇帝在葉昆的帶領下緩緩走進殿中,眾人見了自然都起身準備叩拜。
“免禮了!”成德皇帝擺了擺手笑道,“諸位難道沒聽到嗎,今日是朕設下的私宴,非是宮宴……且先坐下吧?!?p> 得了皇命的眾將口稱謝恩,呼啦啦地轉身各自回到座位上去,目光忍不住地朝成德皇帝看去。
只見后者在臺階前拒絕了葉昆伸過來攙扶的雙手,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又快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大喇喇地坐下,儼然是心中歡喜,以至于上階都無需旁人扶著了。
見皇帝如此,本來對所謂私宴的種種要求還有些擔心的眾將一時舒了口氣,原本坐直的身子也都稍稍放松了下來,將大殿中的緊張氣氛打消了不少。
片刻之后,一道道簡單的菜肴從殿外緩緩送進,小巧的碟盤裝著看起來一口便可悶下的珍饈,教一眾廝殺漢有些發(fā)愣。所幸在菜肴上遍后,每人面前又都擺上了一個酒盅,內(nèi)盛玉液,酒香撲鼻。
這群將官無一不是好酒之人,即便是只喜歡喝個嘴饞的也曉得面前這盅佳釀可不是北伐時軍中自己私藏的那種濁酒可比。此酒不但味美,更兼是天家私宴中所呈,其滋味必然是九轉回腸,令人難以忘懷的。
“諸位,且先動筷吧!”按往常的說法,這兩根木棒子應當稱作箸的。但畢竟是私宴,氣氛宜輕松不宜嚴肅,成德皇帝便刻意用上了尋常百姓的說法來。
眾人一聽,盡管走過了繁文縟節(jié)之后腹中確實饑餓,但就此悶頭開飯總歸是不太雅觀的。有幾個有心的,此時將目光放到了坐在兩側首位的岳承澤與種蒙那里。只見兩人微微一怔,也不理會從旁邊投射來的各異眼神,拿起筷子在桌上稍稍敲齊,便伸向了面前擺放好的精致小菜。
見兩位長官按著圣上的意思照做了,眾人便無太多顧忌,紛紛開動。有幾個吃相本身就不是很好的,此時也并不多刻意調(diào)整,瞧圣上說的,這不是私宴嘛……
若是太過較真,豈不是違背了圣上的意思?
許是餓得慌,殿中一時竟響起了哼哧哼哧的吃飯聲,十余個大漢發(fā)出的聲音匯作一處,直教殿中內(nèi)侍和宮女有些皺眉。便是向來自詡為素養(yǎng)最好的葉昆,此時也頗有些無語起來,低聲朝成德皇帝道:“官家,是不是稍稍管上一管?”
“不必!”成德皇帝微笑道,“朕當年回來的時候吃得比他們還難看,難道先帝管朕了不成?說了是私宴,吃便是了!”
葉昆應聲后退兩步,盡力擺過頭去,只當沒聽見殿上的噪音,心中暗道這些做了大半日的佳肴給這些粗人吃成這般模樣真是有些惡到人了……
半晌,菜足飯飽的眾將漸漸安靜下來,看向了想說些什么的成德皇帝。而后者也不掩飾,端起酒盞站起身來,沖眾人道:“諸位將軍,北伐得此大功,乃是四五十年來少有……朕且敬你們一杯!”
“不敢!”岳種二人忙不迭地起身,余眾也手忙腳亂地站將起來,紛紛舉起了酒盞。
“且滿飲此杯!”成德皇帝將酒盞送至嘴邊,略一仰脖,便將裝了大半的玉液一口悶下。咽入腹中后,已經(jīng)算是老年人的成德皇帝長長地舒了口氣,大笑道好酒好酒,諸君快些飲下。
十來個大漢齊齊仰頭,帶著圣意的美酒順著喉嚨流下,直教人渾身上下生出一股豪氣來的。
就在眾人準備坐下時,只聽席間一人猛地咳嗽起來。定睛一看,卻是在座諸將中年紀最輕的、也是身份最為特殊的柴遷。后者滿臉通紅,嘴角略帶酒漬,顯然是被這玉液給嗆了個正著。
“遷兒,此酒與你往日喝的有何不同?”成德皇帝見狀,撫掌笑道。
“回……回皇爺爺?!辈襁w又咳了兩聲,忙出列道,“往日喝的玉液是要綿純些的,今日這杯少了些厚實,倒多了不少辣意……難道是新法釀制的不成?”
“出去一趟,不但學了軍略,還學了喝酒?”成德皇帝指了指種蒙,“種卿教得好哇……朕記得軍中不可飲酒吧?”
“微臣并未給世子飲酒???!”種蒙知道皇帝說的是玩笑話,但也得稍稍裝個樣子,便滿臉驚恐地躬身答道,“莫不是世子自己私下里到哪處聽曲的時候得了人家敬的酒來,這才……”
“種大人倒是好說法!”當事人坐下將桌上噴濺的酒水擦拭干凈,又復起身說道,“好教皇爺爺知道,遷兒是在晉城之中尋了家酒樓與人去飲,得了人家傳授,這才知道了個什么綿純厚實云云……”
“你且來朕這里!”成德皇帝朝其招了招手,又指了一下自己這顯得十分寬大的座位道。
若說方才皇帝與種蒙的小小玩笑還讓眾人有些嫉妒之外,那現(xiàn)在的這份榮寵便不是大家敢想的了。又不姓柴,也不是那位的孫子,怎敢想著去坐什么龍椅?
柴遷得了召喚,在眾將面前也不拘束,大步朝前,在環(huán)侍于成德皇帝身周的眾內(nèi)侍一時都有些訝異,心道這皇孫可真是有些能耐的……畢竟這多年也未曾有哪位天家子弟能坐到這位置上來不是?
待其人坐定,成德皇帝又攬過其肩膀笑道:“朕這孫兒頭一回隨軍打仗,半生不熟的,讓諸位擔心了吧?”
“非也!”不等岳承澤說話,作為北伐時柴遷直接領導的種蒙便恭敬開口道,“世子雖年方十五,也是首戰(zhàn),卻……卻全然不怯,該打時便打,該撤時便撤。最初也不過是軍略過人,能窺得大局,教人很是信服的。但無論是后來的橫望山林,又或是行斥候諸事,甚或是陽城底下陣斬蕭可達,凡此種種,可都不像初次從軍的模樣……只能是天生奇才!”
種蒙這天生奇才四個字聽得成德皇帝滿心歡喜,而其邊上的柴遷心中卻很是尷尬,畢竟自己也不算是所謂天生便是軍中將才的……不都是前世數(shù)十年軍伍生涯給練出來的?
“種卿,莫要在朕面前時極盡夸贊,到背后在說些什么壞話。”成德皇帝笑道,“諸位,當真如此嗎?”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即便先前有人對于柴遷以一武散官之身和眾實職將校在軍帳中議事還頗有異議,此時見人家跟當今圣上共坐,也只能將心中不滿稍稍憋住了。
“那日世子中了賊人極為陰損的一掌,若是常人怕是當場一命嗚呼,世子靜養(yǎng)不過些許時日便生龍活虎起來,真真是令人驚嘆得很了?!痹莱袧煽偨Y性地夸了一句柴遷的好身板,便打算等成德皇帝開啟下一個話題。
而從成德皇帝口中說出的下一句話,則讓殿中眾人為之一怔,旋即表情都有些曖昧起來。
“朕聽聞有個醫(yī)官,是個女子。遷兒受傷時常伴左右,傷好了之后也是個如影隨形……遷兒可有什么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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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為世子時,得無上皇恩寵,常坐于左右共進御膳,伴其同游。成德二十余載,再未有如此之人。——種蒙

回火的木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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