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令人窒息的幾息尷尬時間后,柴遷連忙將手中的湯碗放下,也顧不上擦拭,便沖冷二皮拱手道:“是本世子做得不妥了,冷兄說教得對!”
冷二皮聽他這話,登時怔住。
說他不誠懇吧,確實做出了相當誠懇的樣子,而且其中的道理這位世子爺應該也不是不懂;說他誠懇吧,偏偏把自稱換成世子、把提醒說成說教,直接上了一個老大的價值,還順帶揶揄了一手冷二皮……
天家之人,心思果然捉摸不透。
冷二皮心中想著,手上也不敢怠慢,忙回禮應對,旋即從懷中掏出一團捂得熱乎的紙張,鋪到桌面上細細展開,沖柴遷道:“冷某在平陽三年有余,能做的不多,這些是平陽府地界內(nèi)大周的暗樁、據(jù)點、站處,還有幾個是大周安插在平陽軍中的將官,品級不高,但總歸是有的?!?p> 柴遷聞言,將那張紙接了過來,略略一掃。只見上頭密密麻麻寫著不少字,有的潦草難辨,一時也看不清是什么,只得暫時將它折起來插到一邊豎著的書筒里過后再議。
“如此說來,平陽被完顏烈這一掃,其實也損傷慘重了?”柴遷頓了一頓,朝冷二皮正色問道。
后者略略頷首:“平陽城中應該是沒有咱們的人了,即便是有也估摸著躲藏起來,若是平陽不下,則永無出頭之日……平陽府地界倒還是有不少的,但我這一走,其眾缺了領頭之人,一時肯定也是慌亂無措,甚至有的順勢帶了金銀珠寶嘯聚山林,做個江湖大佬也說不定呢!”
柴遷沒有接話,因為前世他和這樣的軍諜人士,或者干脆說是特務機關的交道打了不少。大周的特務分在兩處,京師的是皇城司,地方的是機宜司。前者更多的是選取宮墻內(nèi)的年幼宦官加以培養(yǎng)而成,而后者側重于地方能人異士的搜集,為了將人數(shù)和控制范圍鋪張開來,大量的江湖人士或受重金,或得官職,或許宅邸,或允妻妾,總之是各自滿足所求后搖身一變就成了官軍。
機宜司也有自己的升降級規(guī)則,尤其是地方搜集來的江湖俠客,在嘗到了官方給的甜頭后,便想著一步步往上爬去……其中不少人最終是會通過在地方立的功勞進入到大周最高級別的情報機關也就是皇城司當中。
京師嘛,不管是駐守在內(nèi)的京軍,還是執(zhí)掌各家各府內(nèi)情的皇家內(nèi)衙,又或是這魚龍混雜、動輒巨浪滔天的皇城司,其目的也都是為了保護皇城的安全。
柴遷前世身為魏王,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監(jiān)控,甚至府內(nèi)下人也多是從內(nèi)衙和皇城司調(diào)配而來的。武人從政,也是講究一個豪氣正派,如何希望被人時時看管著?
于是乎,即便這群所謂的軍諜對國家軍事武功確實有大用,也確實能夠立大功,但柴遷打心底里是十分討厭他們的,打起交道來也多是含含糊糊不肯正面應對,談吐舉止也相當小心謹慎。
冷二皮說的內(nèi)容相當敏感,也是機宜司對這些江湖人士掌控力度不夠的結果。柴遷自是曉得,但不好多去置評,便只是微微點頭模糊表示了一番,惹得冷二皮心中奇怪又不敢隨便出口相詢。
書房中一時無言,再次陷入尷尬之中。
沉默幾息后,冷二皮低頭見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肉湯,心中微動,沖柴遷略一行禮,便將那湯碗端起:“世子好意!方才冷某說話有些過了,世子仁心之舉滿城盡知,是冷某說得差了!且喝這碗湯吧,否則一會兒可能就要涼了!”
柴遷聞言一怔,然后就撫掌大笑起來,也不去搭話,直接將湯碗端起,隔空與對視過來的冷二皮碰了碰碗,便仰脖慢慢喝了下去。
冷冬數(shù)九的,一碗熱湯,一盞火爐,足以讓處在書房中的兩人身心暖和愉悅起來了。
一開始冷二皮的那句話,柴遷也只是當他心急所言,不再去提起和理會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酈耿那邊也沒再送來什么文書之類的庶務。這邊兩人本就同屬于軍隊范疇,只是做的想的有些許的不同,本質上還是能夠進行一定的友好交流的。
兩人就河東地區(qū)的金軍分布、戰(zhàn)略大局、地理民生、文化習俗等方面暢談了一番,互有所補,互取所長,一時言語熱烈,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意味。
正當兩人說得起勁時,突然一小廝匆匆來報,說是府外有兩個大漢求見,其人身后還各自跟著一眾軍兵模樣的漢子,互相推搡,竟有些劍拔弩張的樣式出來。
柴遷點頭示意小廝將人叫來,又沖冷二皮略一努嘴,后者會意立即起身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去,將正中的位置讓了出來。
未幾,只聽書房外嘈雜一片,似有中氣十足的喝罵聲,又有腳底打滑摔倒在地的痛呼聲,但很快便安靜下來。
“團練在里面嗎?”
門外一粗獷男聲響起,讓冷二皮驚了一下,看向柴遷時的目光多了幾分戲謔。
柴遷無奈搖頭,沖門口喊道:“你二人且進來吧!”
話音剛落,房門便兀地被推開。正值外頭大風呼起,直接將房中好不容易充盈起來的暖氣給吹了個干凈,一時寒風刺骨,凍得屋內(nèi)的兩人都有些鼻塞。
柴遷頓時蹙眉不滿,正眼一看,只見外頭立著一群大漢,站得倒是涇渭分明。
左邊一個,身材魁梧,面容整潔,身上穿著軍中特制的棉服,一身雪花伴隨著腳步簌簌落下,迅速在地上形成了一滴滴水漬。右邊一群,個個面帶兇容,為首的那個左頰有一道極為顯眼的刀疤,同樣身著軍中棉服,但其人腰間還別了一把軍刀,此時左手握著,顯得氣勢有些壓人。
想都不用想,左邊這個肯定是城西巡訪的魏定國,右邊這伙一瞧就是所謂本地豪強義社里挑出來的打手,為首刀疤臉絕對是陳六安無疑。
“你們都在外面等著,你們兩個進來就行!”柴遷一臉不悅,吸了吸鼻子,“把門給老子關上,冷冬數(shù)九的,這么大開著是要凍死人嗎?”
魏定國和陳六安顯然被柴遷開口的幾句話給唬了一道,心中暗道這小年輕語氣倒是端的逼人,便大步跨進房門。
陳六安手下的那伙打手紛紛亂亂,見不讓自己等人進去,居然有人直接破口大罵起來,聲稱柴團練將人丟在這冰天雪地里要奪人性命云云。
柴遷本來就被突然灌入的冷氣搞得心神不快,此時被罵了一句,登時心底冒火,一拍桌面便直接翻越而過,手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掣出了一把短匕來。
魏定國和陳六安登時慌亂,連忙上前各自把住柴遷一條胳膊:“團練不可,團練不可!”
說罷,陳六安還回頭惡狠狠地沖罵聲傳來的方向低喝一聲:“都給老子待在院里,別生什么事端出來,否則老子教城北的那個屠戶細細地將他剁作臊子!”
這話一出,眾打手才堪堪平靜下來。
待房門關上,魏陳兩人才發(fā)現(xiàn)房中還坐著一個渾身散發(fā)著危險氣息的家伙,其人定定看著自己,甚至還露出了一抹笑容來,讓素來自稱膽大無雙的兩人一時有些毛骨悚然。
“兩位爭得可還算開心?”柴遷不過只是做個樣子,此時收起短匕快步走去坐下,竟也不讓魏陳二人看座,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魏定國一時怔住,旋即最先反應過來:“好教團練知道,俺須是守著城西一片,平素安分守己不敢有多逾越舉動。先前陳六安多次干擾俺城西防區(qū),俺也忍了……可今晨起來巡訪時,陳六安非教他手下那群嘍啰強占了城西的一條街,最是繁華的那條,說是替俺分擔一些,其實俺如何不知,他是眼紅彼處的商鋪,想要強取些銀子來花花!”
“放屁!”陳六安偏過頭去,沖魏定國喝道,“若不是彼處老百姓和商戶來找我,說是你平素從他們那里強取豪奪,他們苦不堪言,又難以直接向劉大人申訴,這才找我去主持公道!”
魏定國張了張嘴,氣極反笑:“長得一張大嘴,噴出來的卻都是些糞!”
簡單的嘴臭,極致的享受。
陳六安被他這一罵直接點燃了心里的怒火,左手一動,竟是打算將腰間軍刀抽出與他對峙。
“陳六安,你想造反嗎?”
柴遷的話猶如一聲驚雷在耳邊響起,他陳六安好歹是澤州本地的豪強,硬是要說也能算是地方所謂的世家出身,對于人與人的交往總是懂得一些的。只不過平素被捧慣了,一時有些忘記該如何應對這樣的“攻擊”罷了。
又細細一瞧魏定國,但見這漢子面帶微笑看了過來,陳六安心中只道是不好,快速將軍刀塞了回去,忙不迭地沖柴遷拱手致歉。
“我道是你為何要帶刀進來,原來是要在我面前舞的!”
這話一出,就連一邊的冷二皮也有些坐不住,忙起身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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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性剛烈,易怒,嘗為澤州城西巡訪,甚得遷意?!逗笾軙の憾▏鴤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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