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單萬柳完全顧不上內(nèi)心猶如藤蔓般瘋長的驚憾,手中三石大弓往地上一丟,弓身提腰,左手成拳右手化張,猛豹一樣朝藍玨殺將過去。
眼看著單萬柳三兩步上前就要捉住藍玨的身體,后者卻借勢往地上一翻一滾,用極為笨拙的姿態(tài)和并不算快的速度化解了單萬柳的攻勢。是了,在這群廝殺漢中若是過分講求江湖上那些所謂的招式和形體,估摸著沒等碰到對方身子就要被錘飛了的。藍玨久在皇帝身邊,聽得見得都不是尋常人等可以相比,這點常識還是有的。
單萬柳也是大意,存了藍玨肯定會刻意前來招架的念頭,正準(zhǔn)備趁勢控住其人雙手,讓弟兄們齊齊發(fā)力將他斃于當(dāng)場。怎料這老太監(jiān)這么一滾,倒是讓千百般法子盡數(shù)做了灰,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軟弱無力的,教人直抓狂。
最關(guān)鍵的是,這老太監(jiān)的目標(biāo)明顯就是世子和邊上那個吳小??!
“老混賬!”見藍玨姿態(tài)丑陋地翻來,吳小小竟是鼓足勇氣沖他罵道,“是你殺了他們?!”
“嘿嘿……”藍玨沒有回答,他雙手撐地,腿部發(fā)力,身輕似燕,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重新站在地上,鷹隼般的銳眼緊緊盯著柴遷和吳小小,轉(zhuǎn)而又全看向吳小小。
后者自是害怕得緊,她行走至今,只有幾招防身的功夫,真要讓她和這個死老頭子對抗,怕不是一巴掌就能將自己柔似弱柳的身子拍碎的……
“男子漢大丈夫,對一女子下手,你也是有那心膽!”盡管一切都只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但柴遷依舊猜出這人就是那個所謂的控鶴府大統(tǒng)領(lǐng)藍玨無疑。
果然,當(dāng)聽到男子漢這三字的時候,藍玨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猶如昏空烏云、惡海險浪,教人打心底里發(fā)憷。這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即便是過去了幾十年,閹人的身份始終陪伴著他,從不會因為他是皇帝近臣而有任何改變。為了彌補心中的缺憾,他在皇宮內(nèi)外收了五十余個干兒子,可依舊因為失去了男人這個身份而在無數(shù)個夜晚黯然神傷。
就在藍玨從自己的回憶中驚醒的時候,脖子上已然出現(xiàn)了一條弓弦。他登時反應(yīng)過來,往后猛一退步,踩在手持硬弓的單萬柳腳上,左手從弓弦和弓身當(dāng)中的空當(dāng)穿過,將弓弦從脖子上轉(zhuǎn)移到了身軀,隨后在單萬柳痛呼失聲的同時腳底一蹬,整個身子騰地翻起,若鳛扭動的身法成功從中將身子抽出。
當(dāng)他落地時,一旁靜候已久的李寶如雷暴喝一聲,往前一捉,緊緊握住藍玨雙肩,手掌猛然使勁。藍玨只覺得兩邊劇痛伴隨著巨力傳來,雙腿一軟,身子一蠕,腦袋一縮,竟從李寶手中脫離開來。
還不等他稍微喘息,將刀子丟下的李顯誠如風(fēng)般簌簌而至,抬起左腿,猶如刀切,照著藍玨的太陽穴抽去。藍玨勉強擺過身子,李顯誠這一腳從他腋下劃過,卻不收住,順著身形飛在空中,右腿好似閃電長鞭般甩來。
藍玨這下閃不過去,被一腳正中腹部,當(dāng)即飛落出去,撞進雅閣當(dāng)中,頂翻了一片桌椅。那些珍貴到了極點的珍饈盡數(shù)蓋在身上,淋得好似一件后現(xiàn)代的藝術(shù)品,花花綠綠,胡亂堆棄的,實在是讓人好笑。
只是在場眾人神經(jīng)緊繃,哪里會去管他這那的,齊齊上前就要擒他來問罪。不想藍玨完全不管腹部疼痛難忍,一個鯉魚打挺翻起,又被撲上來的李寶一記老拳砸翻,按在地上扯住領(lǐng)子,左右開弓一頓扇了十多下,直將那臉上的溝壑都扇沒了,腫得好似豬頭一般。
扭打掙扎間,藍玨被眾人送到柴遷面前,柴遷本想好好端詳一下這位前控鶴府的大統(tǒng)領(lǐng),見他慘不忍睹的面容,只好作罷。
“事已至此,唯有一死!”藍玨倒是先開口了,聲音含糊不清,顯然方才那十幾下耳刮子把他嘴巴打歪了不說,老牙估計也掉了幾顆,“容我和吳小小說句話……”
李顯誠和龐越兩人緊緊把住他的雙肩雙臂,又在他膝彎來了一下,令其跪倒在地。藍玨倒也沒有再多反抗,散亂的頭發(fā)披在肩上,慘不忍睹的腦袋低低垂著,與盞茶時間前的那個兇狠至極的高手完全不是一副模樣。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柴遷淡淡道,“還有什么話?”
藍玨緩緩抬頭,突然咧嘴笑了一聲,濃重的血腥氣從他口中冒出,混雜著老人特有的口氣,讓素來注重整潔的吳小小皺了皺眉。但她依舊耐著性子,強忍住沒有往后退縮。
老大一口黑血從藍玨口中冒出,柴遷見狀忽覺不妙,好像這人的舌頭是在做些什么……
兀地,藍玨往前猛地一躥,張開大嘴,喉嚨間爆出一陣低吼,隨之而來的是空中閃過的一道銀光。柴遷離得近,又在正面,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是一根藏在口中多時的銀針!
許是口中污血作祟,許是藍玨頭眼昏花,又或者干脆是他臨死前的用力一發(fā)過于急切,總之那根細(xì)小的銀針只是穿過了吳小小的外袍,刺在了她的小腿上,沒傷到要害。吳小小為之一驚,瞳孔緊縮,驚呼著往后退了兩步,卻正合藍玨之意,這銀針含毒,若是靜候,毒素還不會散發(fā)得多快。一旦中毒者挪動步伐,莫說是扎在小腿上,便是扎在那腳指頭上都能快速將毒素發(fā)作到全身去的。
“混賬!”柴遷心下一驚,抬起一腳踢在藍玨下頷,只聽咔嚓一響,其人登時歪了腦袋,眼見是活不得了。
“莫慌……”吳小小此時反倒冷靜下來,“這銀針之術(shù)還是我教給他的,控鶴府中人幾乎都會此招,臨死前一針取命,一個換掉一個嘛,也不算虧的……只不過他們光知道下毒放針之法,卻不知解毒之法,這法子是我謝氏獨傳,且傳女不傳男,只是要解毒,只能是靠別人來解,我自己是斷然解不了的……”
“這個好辦!”聽她這話,柴遷心頭石頭才稍稍放下,“當(dāng)初謝氏被滅,還是逃了些人出來的,女子倒有一個……且先與我回府,讓她來為你解毒才好!”
吳小小輕輕點頭,小腿不敢挪動,柴遷見狀,便讓隨她來的侍女上樓來將她抱起。
一番折騰,好容易才將吳小小送上轎子,后面緊跟著的劉墉此時已是滿面菜色,嘴唇發(fā)抖,想說些什么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能說什么,道歉嗎?連防備都沒有,就這么讓一個老太監(jiān)飛上去,那十?dāng)?shù)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軍將和親衛(wèi)頭子都只是堪堪擋住,一個不慎,世子是不是就死了?他娘的,這守衛(wèi)是干什么吃的,每月薪俸也沒少了,打賞的銀子也足足的,擱那操練得有模有樣,真?zhèn)€到頭來卻半個人影都瞧不見?
劉墉心里頭是又氣又急,又驚又愧,百感交集間,自然是訥訥無言緊隨眾人之后。
“望江樓倒是個好地方!”眾人紛紛上馬,柴遷抓緊韁繩,冷冷哼了一句,雙腿緊夾馬腹,騰騰地便疾馳而去。
望著那十?dāng)?shù)道遠去的身影,還有施施然行走的轎子,在這依舊悶熱的天氣下的劉墉卻如同墮入冰窖,拔涼拔涼的。
寧遠公府外的街道兩邊一直都有人在打轉(zhuǎn),有的是時不時來看熱鬧的百姓,有的是借機打算賣點東西的走販,有的是隱藏其間的機宜司成員,還有的本就是新設(shè)建康軍中負(fù)責(zé)為各家軍將把門的士兵。因此當(dāng)柴遷一行人匆匆回府,還從一座轎子上帶下來一個如花似玉、面色白皙清冷的女子,隨行的十余個艷服侍女也都非凡類,更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眾人議論紛紛,交頭接耳,有幾個眼尖的已經(jīng)瞧出那從轎子上下來的女子正是本城名伎吳小小,莫不是這位大周世子想要聽曲看舞,便將吳小小接來府中了?但看他們這腳步匆忙快速,又不像是有閑情逸致來行這雅樂之事,而且吳小小雖是名伎,可也是一介女流,在這個時代很不受重視的存在,如何能讓一軍功赫赫的將軍親自去接?
隨著寧遠公府的大門緊緊關(guān)上,大家伙討論得更是熱烈,眾說紛紜間,一樁曲折而又亮麗的愛情故事話本就這么當(dāng)場七嘴八舌構(gòu)造了出來,估計當(dāng)事人聽了都得說一句離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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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窮則嚙,鳥窮則啄,人窮則詐。自古及今,窮其下能不危者,未之有也?!俄n詩外傳·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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