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挺拔的身姿并沒有引來柴遷的贊許,后者雙手叉腰,扯著嗓子大吼道:“不過是跑了一個時辰而已,竟至如此地步嗎?!一群酒囊飯袋!”
臺下眾將卒一時震動,多少人想要開口反駁一二,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已然失聲,分明是剛才邊跑邊吼帶來的后果。
柴遷站在臺上,見下面如此情景,心中暗笑兩聲,隨即嚴(yán)肅道:“我不知其他將軍是怎么練兵的,也不知你們這其中有多少本是周人,有多少是唐人,又有多少是從蜀地跋涉來的!如今岳將軍身兼數(shù)職,名為建康軍都指揮使,實則軍中諸務(wù)均是本將軍在管,若你們當(dāng)中有人想動那別樣的心思,去和岳將軍上書埋怨,盡早死了這條心的才是!”
這種話宣之于口,不止臺下嘩然,臺上將校也有些微微變色。
“在本將軍手下,沒有什么別的,唯有苦練二字而已!”柴遷左手依舊叉著,右手朝攢動的人群指著,“苦練苦練,唯在一個苦字!你們當(dāng)中若是有人不敢,或是怕了,南京兵部侍郎丁得茽大人就在此處,兵部也來了幾位郎中、員外郎,只管上來退出軍籍便是!”
“要是有不肯退,自己忍不住操練的,也是無妨!這兩日本將軍就要上書朝廷,盡言本軍諸弊,當(dāng)中就有將卒無效之說!本將軍也不怕你們聽了去,嚼舌根什么的,自我上書,至朝廷返信,當(dāng)中須波折些時日……本將軍思索,不若先行按準(zhǔn)裁汰,待朝廷公文至此,直接辦了了事!”
柴遷越說越大聲,臺下的騷動卻是越來越小,隨著裁汰二字的出現(xiàn)更是直接變得杳無聲息。
“須知道,建康軍不單單是為了保衛(wèi)南京而設(shè),也不是為了安置有功之軍而設(shè),更不是為了那狗屁南唐皇帝和議而設(shè)!”柴遷將左右手掉了個個兒,“大周耗時不過半載,傾三十余萬大軍南下,竟至此功,本將軍每每思之,皆夜不能寐,為何?非是滅國之功在手難以自禁,而是唐人依舊在側(cè),虎視眈眈,猶如豺狼野豹!”
“南軍新設(shè),諸路未定,看似平靜,實則不穩(wěn)!大周軍伍當(dāng)中,有多少唐人投誠歸順者?大周南境百姓中,有多少本是唐人百姓?大周新任官吏當(dāng)中,又有多少是唐廷降官?如今看著風(fēng)平浪靜的,一旦事起,其眾皆云集響應(yīng)臨安之詔,彼時該如何是好?”
“莫說旁的,就你們當(dāng)中有多少人存著別樣心思的,別以為老子不知道!”柴遷唾沫四濺,卻沒有去擦拭,“但老子這里就一句,簡單得很……若是唐人卷土重來,建康軍守衛(wèi)南京,則必要與唐人相持!到那時,若是防守得當(dāng),衛(wèi)國之功恩寵加身!再敢想一點,若是再過兩年大周還要南下,建康軍豈不是頭一波?”
“一群狗殺才!以為金陵城拿下便是滅國了?滅個屁!臨安沒滅,福建沒滅,嶺南尚在,唐人善遁,不定還會往東南跑到琉球去!如此往復(fù),南征何止十年?十年下來,你們當(dāng)中能活著的,起碼不得是個校尉?”
一番話下來,說得柴遷口干舌燥的,單萬柳有眼力見,連忙遞了杯水上來。臺下眾將卒聽得有些癡了,偌大一張餅就這么飄在眼前,虛無縹緲的,卻也有些真切,好似伸手就能摸到似的……
尤其是年輕軍卒,雖然口中難以出聲,也都被柴遷說得熱血沸騰,整個人不住地要踮起腳尖、抬起頭來。肉眼可見的熱氣從嘴巴和鼻孔中冒出,混雜在逐漸冰冷下來的涼氣里,一時滿場都是難以壓抑的興奮感。
“手癢了?想見血了?想逮著唐人砍腦袋了?想個屁!”才消停了幾息,柴遷緊接著又吼了起來,“就你們這陣型,莫說是鏖戰(zhàn)于野、混戰(zhàn)于營,便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攻城戰(zhàn),你們怕是連云梯都擺不好、連樓車都推不過的吧?軟軟綿綿,渾身無力,不過跑了這小會兒便成了這幅模樣,還說什么立功?”
“老子麾下那幾個將官,前些時日剛走了的,私下可沒少聽見你們在背后說著七七八八的,這幾人哪個不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高源孤身入金地,大雪連天,臥地三日不起,梟首而返;扈再興雙鞭入陣,左右開弓,殺敵數(shù)百,安然而歸;李寶其人,打的就是唐軍,水上行走,猶如在陸地一般;更不用說本就在建康軍中的李顯誠和龐越,他二人領(lǐng)兵之方,你們也都瞧見了,單就站姿便勝你們百倍不止!”
柴遷又停了下來,往底下瞥了一遍,顯然這種訓(xùn)話的方式對將卒們的沖擊很是有效,情緒接連起伏之下,這幾千人都已是滿臉不服地看著將臺上的自己。
“不服?來,你!就是你!方才我說的,你服是不服?”
被指到的軍卒一怔,大步站出,用那幾乎快要啞掉的嗓子喊道:“不服!”
“有何不服?”
“稟將軍,今日不過只是晨跑而已,只是我們先前尚未經(jīng)歷如此苦練,一時無所適應(yīng),非是不能!”這軍卒說話倒還算是有點條理,“素聞將軍領(lǐng)兵,頗有妙策,這才自北向南,無往而不利!可今晨不過跑了一個時辰,我軍陣型稍顯散亂,便將將軍氣成這般模樣,想來傳聞多是假的!”
乖乖……
將臺上的兵官們聞言都是一愣,兵部侍郎丁得茽更是嘖了一聲,今日算是見識到這群軍漢有多難管教了,難怪岳將軍不愿來理會,柴將軍昨日回去給氣成了那般模樣,原來如此……
柴遷不怒反笑,沒中這人的激將法:“明知軍陣散亂還為之,是故意刁難于我?你屬哪部兵馬的,那部現(xiàn)在全數(shù)再去繞校場跑三圈,虞侯鞭子拿好了,與方才無異,見到跑得不行的便打!”
這軍卒顯然被這反擊弄得有些驚愕,回頭望去,只見自己弟兄們盡皆怒目而視,頓時里外不是人,只得隨著大部隊一起轉(zhuǎn)身跑去。
“如今已是十月,再有兩個多月就年關(guān)了,如今情形,咱們未必就能回家過年!”柴遷站直了身子,聲音依舊硬邦邦的,“若是真?zhèn)€要在建康過年,本世子定不會虧待了各位的,自會向朝廷請命,酒肉管夠,讓你們過個好年!”
“只是,如今朝廷還需安撫新設(shè)諸路要政,妥置流民,酒肉飯食能給,但勉強只夠三成人用的……”柴遷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接下來兩月余光景,本將軍若是沒有旁的事情要忙,便會到此處操練你們!這幾日我會命人細細定下軍則,所剩兩個月,諸部按照其中細則練兵,諸位將校當(dāng)與本將軍一同驗收,最終敲定等次。上等者,年節(jié)時有酒肉相伴;中等者,年節(jié)時葷素相間;下等者,清粥小菜,湊活著對付得了!”
要不說最直接的獎賞就是最有效的激勵呢,這番話一說出來,臺下眾人左顧右盼,像是在和自己的同伴確認消息,旋即想起什么,連忙擺正了身形。柴遷當(dāng)然曉得這酒肉之于軍卒的作用,此時拋出這一下也是算準(zhǔn)了他們最想要以及目前最想知道的事情,也就是過年的去處。知道年關(guān)將至,恐怕真的要留在建康不能回家,便是離得近的也得和所有人一同值守,心中定會有所落差,若許以酒肉,雖不至不滿頓消,總歸是比一味責(zé)罵要來得有用得多的……
“方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無視軍紀(jì)的,都繞校場跑五圈去!”柴遷繼而負手站立,及時止住了話頭。
臺下一陣響動,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跑了出去。
等到零散數(shù)百人分布在校場各處,柴遷也他們加入大部隊繼續(xù)奔跑,面前終于是稍微安靜了下來。
兀地,柴遷身后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過頭一瞧,才發(fā)現(xiàn)是丁得茽挪步上前,輕聲探問道:“世子,朝廷那邊,真?zhèn)€有意繼續(xù)南征嗎?”
柴遷一怔,隨即撫掌笑道:“丁大人多想了,似這般刀兵大動,雖是克敵于其國都,咱們不也是傷筋動骨的,不好好修養(yǎng)一番又該如何?莫說大周無心再打,便是有心對臨安動手,也絕對不是現(xiàn)在……北面還有幾匹狼在瞧著呢!”
丁得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頓時了然,臉上笑意更甚:“叨擾世子了!”
“哪里哪里,今日丁大人能撥冗與我同來校場,便是給我柴為先面子了?!辈襁w拱手回禮道。
“不敢,分內(nèi)之事罷了,談何撥冗?”
三兩句話,客套之間,校場上的軍卒已經(jīng)跑完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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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戰(zhàn)止,非不戰(zhàn)也。唐人在南,金人在北,皆為大患?;蛟唬骸皯?zhàn)則生靈涂炭,何必為之?”遷對曰:“不須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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