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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青燈夜歸客

第十一章 銀鐲

寒山青燈夜歸客 槐木江 2721 2021-03-13 23:00:00

  等到蘇禾剛離了房門,李鳴玔就嘆了口氣坐到凳子上,手里的紙是越看越氣,干脆揉吧揉吧扔到一旁??梢晦D(zhuǎn)念又想到天色將暗,蘇禾沒事就喜歡抄小胡同走,上次讓她落了單就被擄了去,一場大病才剛剛見了起色。

  他耐不住心里七上八下的,喘了口氣認(rèn)命一樣站起來,快步出去追蘇禾。

  李老爺子坐在藥鋪前廳,看著蘇禾這丫頭蹦蹦跳跳地來,又蹦蹦跳跳地走,半晌自家的小孫子也從后院鉆了出來,悶著頭看了眼門外,又慢慢兒挪到老爺子跟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卻不開口。

  老爺子只好自己抬了眼皮,帶了點(diǎn)笑,微微點(diǎn)頭:“去吧?!?p>  李鳴玔前后也不過耽誤了片刻,就跟蘇禾錯開了,他追出去老遠(yuǎn),也沒見到她的身影。

  蘇禾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了個彎兒上了南街,來到了一家銀樓前。這次出來,她想給那個未出世的小娃娃買個小鐲子。

  等她跨進(jìn)店門,就有店里的伙計(jì)上前招呼。她不能說話,沾了茶杯里的水往桌子上寫。

  “一對小兒的銀鐲子是吧,蘇大爺您稍等,我給您拿去!”

  店伙計(jì)高聲應(yīng)了,轉(zhuǎn)身往柜臺后頭走,取了三四個花樣回來,說:

  “您來我們店里就來對了,我們銀樓里的貨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

  蘇禾翻看著,耳朵里卻是不遠(yuǎn)處的人壓低了的聲音。

  “這就是蘇家那個蘇大爺吧,真啞啦?”

  “可不是么,白白凈凈一個公子哥,可惜咯……”

  她這段時間聽多了這樣的話,剛開始心里的確不舒服,可沒兩天她就看開了,嘴長在別人臉上她又管不了,又不是真啞,只是說話很艱難而已,索性閉上嘴,正好省得跟那些個不愿意打理的人廢話。

  蘇禾最后挑了個小指蓋粗細(xì)的銀鐲子,上面鏤了梅花還墜了兩個小鈴鐺,一晃就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好像小娃娃咯咯的笑聲。

  她笑彎了眼,示意伙計(jì)包上。正當(dāng)她低下頭點(diǎn)銀子的時候,一襲鵝黃裙子就蕩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呦,我當(dāng)誰呢,這不是蘇大爺嗎。怎么不好好地在家養(yǎng)病,跑出來晃悠什么呢?!?p>  一聽這聲音,蘇禾就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她把眼皮子往上撩了撩,就見一個十六七的姑娘,頭戴流蘇玉簪、身穿淡綠對襟小襖,下面是鵝黃長裙,一雙墜了明珠的繡花鞋尤為亮眼。

  此乃雍州富戶柳家三小姐,他家小少爺也在蘇家私塾念書。這柳三小姐名叫柳瑤,長得倒是柳眉杏眼頗為秀氣,只是這張嘴實(shí)在是不討人喜。

  蘇禾無意跟她糾纏,拿了東西轉(zhuǎn)身要走,可柳瑤上前一步擋了去路,眼里都是輕蔑和嘲弄。

  “怎么現(xiàn)在不能說話反而老實(shí)了,平常不都踹了桌凳才能罷休嗎!人啞巴了脾氣也蔫了?”

  蘇禾皺了眉頭,繼續(xù)往前走,撞得柳瑤重心不穩(wěn)倒向一旁。

  “你沒長眼啊,往我們小姐身上撞!”

  那人身邊的小丫鬟趕緊扶住小姐,一幅嘴臉跟她主子如出一轍。

  蘇禾頓了頓腳步,回頭瞪了一眼,那丫鬟被她的目光嚇了一跳,氣焰頓時矮了一半。

  柳瑤卻像是被什么給刺到,一把拽住蘇禾的衣袖,簪子上的流蘇亂晃,映著她一張臉頗為猙獰:

  “蘇禾!你憑什么那么看我!你憑什么!”她咬著牙,牙縫里蹦出幾個字,“就算大家都那么看我,你也不可以!”

  蘇禾心里窩了一團(tuán)火,又不好對姑娘家上手,憋得她肝疼。這柳瑤自打一年多前被她在城外的地痞手里救了之后,也不知那根筋搭錯了,和她像是結(jié)了仇一般,每次見面無不咬牙切齒,一臉的深仇大恨。

  拉扯間,蘇禾眼角瞥過不遠(yuǎn)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那人下顎一道疤,自嘴角斜至下巴。她一個走神,柳瑤的指甲就在脖側(cè)留下了血道,血珠子立馬滲了出來。

  蘇禾沒防備,疼的一顫,再看去的時候那男子已然沒了蹤影。

  “小姐……”那丫鬟也沒料到會見了血,再一想蘇禾平時霸王一樣的做派,不禁心里發(fā)怵,忍不住拽了拽小姐的袖子。

  柳瑤也愣了,她嗓子發(fā)緊,仗著家仆就在不遠(yuǎn)處,梗了脖子瞪著蘇禾,惡狠狠地說:

  “我說過,你不能那么看我!我家仆役就在不遠(yuǎn)處,動起手來你也沒有好果子吃!”

  蘇禾舔了舔后牙槽,伸手抹了抹脖子。她心里惦記著剛剛看見的那個男子,不愿跟柳瑤多做糾纏,伸手把那主仆倆推到一邊,向著那男子消失的地方跑去。

  “小姐別生氣,別跟他一般計(jì)較?!毖诀弋嬈烈娞K禾走了,悄悄松了口氣,急忙安慰小姐。

  柳瑤拂開畫屏的手,看著蘇禾遠(yuǎn)去的身影,心里呷不出滋味。

  一年多前,她因?yàn)楸患依镏富?,?fù)氣跑出家門??烧l曾想到會被一幫地痞給盯上,擄了她逃出城,向柳家索要錢財(cái)之后又起了色心,還是蘇禾和李鳴玔從城外打獵回來時正巧救下了她。

  那天,她被綁著雙手衣衫凌亂的癱在地上,看著蘇禾自馬背上下來,解了外杉給他披上。鬼使神差間,即使她一直不住地發(fā)抖,卻硬是抬起下巴盯著蘇禾,看著他一步步走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柳瑤極力想從他的眼里看出來點(diǎn)什么,擔(dān)憂、憤怒亦或者是痛惜……

  可是什么都沒有,除了憐憫,他看自己仿佛像一個不相干的什么人。

  她恍惚記起了那年幼弟剛?cè)ヌK家私塾時,她坐在軟轎里等得無聊,掀了簾子,卻見灼灼桃花下一個少年笑得亂顫,明媚如同驕陽。

  她悄悄注意了他這些年,甚至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他自是沒什么,照樣是那個南街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奶K大爺,照樣可以呼朋喚友裘馬輕狂,而她往后卻只能在別人的唾棄中茍活。

  最最最讓她難過的是,就算余生都是這樣,那也只是她自己的事。她之于他依舊是個不相干的人,無論往后的人生是坎坷還是順?biāo)欤疾粫谝?,就如同他往后的日子里,一茶一飯都沒有她的影子。

  地痞威脅她欺辱她她都沒有哭,可就在那一刻,她紅了眼睛,一口咬上蘇禾的肩頭死死不放。還是李鳴玔掐了她的下顎,逼著她松的口。

  往事如煙,柳瑤險(xiǎn)些站不穩(wěn),半依了丫鬟,疲憊地說:

  “畫屏,我們回府吧。”

  等到蘇禾追出去了百步有余,就見那男子像是要隱藏行跡,專挑人少巷窄的地方鉆。她又想起了福來酒樓驚心動魄的夜晚,將鐲子往袖里一塞,幾個大步跟上前去。

  小巷極窄,曲曲折折,僅能容納一人通行,這是坊市不再限制時間地點(diǎn)后急速發(fā)展的結(jié)果。

  因?yàn)榉畹牟煌晟?,這里跟南街的寬闊規(guī)整井然不同,排水的明渠被贓物堵住,污水四溢,腥臭撲鼻。兩側(cè)的院墻里聚著來自雍州城各處的乞丐和流民。他們平時四處做點(diǎn)散活,唯一的娛樂就來自這里,破敗的屋頂下,藏著這個世上最深的丑惡。

  這里是人牙子平時賺點(diǎn)散錢的地方,逼著拐來的姑娘少女做皮肉生意,迎來送往時甚至還能看見帶著傷痕目光空洞的孩童。蘇禾放輕呼吸,在這些啜泣和叫喊中悄悄前行。

  窄巷彎彎繞繞,那人走了許久,拐進(jìn)了一處破院。蘇禾悄悄翻過院墻,輕手輕腳來到了窗沿下,扒著窗縫往里看了看,仔細(xì)地聽著。

  屋里站了四人,為首的那個帶疤男子開口道:

  “讓你們查的人查到了嗎?”

  “頭恕罪,那人離了雍州之后就失去了蹤跡,兄弟們沒能查出來?!?p>  曹厲鐵青著臉,一拳錘到墻上,墻胚上的土灰簌簌落下。他心下煩躁,那個人兩把火燒光了他們這些年在雍州的心血,還害的自己落得個辦事不利的罪責(zé),受了呂嚴(yán)節(jié)好大的脾氣。自從他那夜逃出雍州又拐了個彎潛回來,大半個月過去了,就是查不出他的蛛絲馬跡。

  而那福來酒樓的暗室,等他們的人趕到的時候早就燒了個精光,呂大人的信件圖紙哪里還能找得到。

  曹厲轉(zhuǎn)身,環(huán)顧屋內(nèi),沉聲開口道:

  “現(xiàn)在到了關(guān)鍵的時候,叫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待到事成,谷渾大將軍少不了咱們的好處,都警醒點(diǎn),一點(diǎn)線索都不許放過!”

  谷渾將軍……這個姓氏怕是外族吧。

  蘇禾瞇了瞇眼,心下盤算著。雍州雖然地處邊境,卻已經(jīng)太平了好些年,一則與雍州城直接相連的西乞國近年和大成交好,二則東丹兵馬不好過東邊的山脈,再加上雍州又是這兩年才發(fā)展起來的,地廣人稀資源匱乏,自然也沒有什么人來打主意。

  可現(xiàn)在聽這意思,難不成城里混了細(xì)作?蘇禾心里疑惑著,又聽到里面有人說話,急忙屏息凝神,貼近了幾分。

  “讓你們?nèi)ザ⒅K家,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沒什么可疑的,就是……”

  曹厲聽到下面的人吞吞吐吐,不耐煩的說:

  “就是什么!快說!”

  那人見頭急了,不敢再吞吐,抱拳回道:

  “是谷渾將軍那邊的人,之前在街上看中了乞戶家的姑娘,擄到了福來酒樓之中。這家乞戶平時頗受蘇家李家兩家少爺?shù)恼疹?,那天蘇家少爺大鬧酒樓,想必是為了那個乞戶姑娘?!?p>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野蠻子,天天讓老子給擦屁股!”

  曹厲聽完,氣得牙都要咬碎了。這幫野蠻子,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仗著是谷渾將軍派來的,眼睛都他娘長在了頭頂上,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平時也就罷了,可那天是苦謀許久引那人入局的日子,竟然也敢撒野!

  蘇禾聽到此處,暗暗攥緊了拳頭。果然,趙嬤嬤的死跟他們脫不了干系!她環(huán)顧四周,本想著出其不意地偷襲,正在估摸能有幾成勝算的時候,袖里的銀鐲卻突然滑落,木盒砸到地上,盒子里的銀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是誰!”

  曹厲大喝一聲,抽了佩刀奪門而出。只見院墻上一個身影翻身而出,他咒罵一聲,緊緊追去!

  蘇禾快速穿梭在各處屋頂上,破瓦茅草飛濺,身后的人步步緊逼。她心道,這幫賊人如今已經(jīng)盯上了蘇家,此刻,死我一人是小,連累爹爹是大,更何況還有李家,怕也是要遭殃,今日就算是死也要跟賊人們死在一處!

  念及此,忽然腦子里靈光一閃,急忙挑了處屋檐密集之地翻下墻頭。

  曹厲追在后頭只覺得這身影似是相熟,眼瞅著前頭那人跳下院墻,他也緊隨其后,縱身躍入墻內(nèi)。

  剛剛落地,撲鼻就是一股惡臭,曹厲忍不住捏了鼻子,打量起這處院子。

  這里和一般的小院兒建造的不大一樣,乃是好幾處院落打通,又把諾大的空間辟成了一個個單獨(dú)小間兒,有門無窗,茅草鋪頂;高矮胖瘦,狹小擁擠。夕陽西下,照得這些個錯亂不齊的小間兒散著頹敗的死氣。

  這里就是人牙子把那些個拐來的、家里不清白、間或身有殘疾無法賣出好價(jià)錢的貨色,集中到這個地方,讓她們統(tǒng)一接客。在這里,每人都銬上了腳鐐,能活動的范圍只有床邊巴掌大點(diǎn)地方。

  曹厲警覺起來,目光繞過那些破屋往前看:這些個小間兒聚在一起,留出的空隙極為狹小。他猶豫片刻,揀了處小道往里走。

  接連走過好幾個屋子,皆是屋門大敞,里面昏暗不堪惡臭撲鼻。

  他瞇起眼四處打量,就見正對著門口的地上隨意放了塊發(fā)霉的木板,上面堆起雜草和爛布。一床露出棉絮辨不清顏色的被子里,或癱或坐著一個個披頭散發(fā)目光呆滯的女人。她們身上的衣服堪堪蔽體,個個雙頰凹陷瘦骨如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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