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車廂雨夜

　　大意了，沒有閃。

　　墨知看著手上的兩份檔案，哭笑不得。

　　這叫什么事啊。

　　至于秦露，說完話就跟受驚的兔子一樣跑掉了，體格測試的時候都沒見她跑這么快過。

　　回到家后，墨知在父親的書房翻找到密封印章，蓋在秦露的檔案袋上，重新封印好，以免被意外拆開。

　　由于和夢魘的十六年長期對抗，墨知每天的精力遠遜常人，而且無法通過睡眠得到有效的補充。

　　對于墨知而言，如何精打細算地分配每一點精力，是他每日的必修課。

　　五六歲時，夢魘還沒有特別嚴重的時候，他還有一些娛樂活動和社交活動，他僅有的兩位好友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后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夢魘也變得越來越難纏，為了最大程度保留用于學習的精力，墨知不得不將不必要的活動從他的日程表中統(tǒng)統(tǒng)刪除。

　　除回答問題之外就不會說話，除體格訓練之外就無精打采，放學鈴聲一響人就沒影。

　　不社交，不娛樂，同學們眼中的怪人一個。

　　一開始墨知還有點傷心難過，后來就無所謂了，你們這群無憂無慮的崽子又怎么能體驗到爹的無奈，爹的痛苦？

　　因此，墨知對秦露的真實適格傾向一點都不想知道。

　　等她來找我的時候讓她自己拆吧，他如是想。

　　然后，他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到另一個檔案袋上，那才是跟他的命運息息相關(guān)的東西。

　　墨知打開檔案袋的口子，取出一疊厚厚的資料，不知為何心跳竟有些快。

　　……

　　【適格傾向報告】

　　姓名：墨知。

　　性別：男。

　　之后是一列長長的屬性數(shù)據(jù)。

　　低至20的精力意味著墨知基本無緣于與肉體相關(guān)的領(lǐng)域。

　　同時高達99的意志讓他在探索真實的道路上可以走得更遠。

　　......

　　適格傾向：邏輯師

　　對任何感興趣的事物，都要探索一個合理的解釋。喜歡理論和抽象的事情，喜歡理念思維多于社交活動。

　　沉靜，滿足，有彈性，適應力強。

　　在你所感興趣的范疇內(nèi)，有非凡的能力去專注而深入地解決問題。

　　有懷疑精神，有時喜歡批判，常常善于分析。

　　……

　　建議您在符文領(lǐng)域、能質(zhì)領(lǐng)域、構(gòu)造領(lǐng)域中選擇一項領(lǐng)域進修，契合程度分別為95%、84%、79%。

　　建議您在秘語學府、玄喻學府、摩西學府中選擇其中之一深造，以下是各學府招考日期及考試范圍……

　　請好好準備。

　　學府招考不因您的意志而轉(zhuǎn)移，逾時不候，請勿錯過。

　　……

　　經(jīng)過和父母的一番商討，墨知最后決定申報秘語學院，主修符文領(lǐng)域。

　　其實沒有太多的分析余地，適格報告非常詳實地描述了墨知的數(shù)據(jù)屬性及其所對應的優(yōu)勢。

　　在墨知并沒有什么先天立場的情況下，實在沒有必要拋開第一，去選擇第二或第三。

　　在送走秦露后，墨知也告別父母，搭上一班通往因古要塞的列車，在汽笛轟鳴聲中離開這待了十余年的故土。

　　和墨知一起出發(fā)的是他唯二的知交好友林道，帝國公爵之后，物格小鎮(zhèn)就是其分屬領(lǐng)地之一。

　　正是托他的福，在過去十多年來沒有同學敢找墨知的麻煩。

　　也是托他的福，墨知可以體驗到在列車上坐包廂的感覺。

　　而現(xiàn)在林道正坐在墨知的對面，一邊拿著張四開的報紙閱讀時事新聞，一邊饒有興致地盤問關(guān)于秦露的事情。

　　“所以那小妮子的適格報告現(xiàn)在是在你這兒嘍?！?p>　　“是啊，從此到哪里都多了件行李。”墨知趴在桌上閉目養(yǎng)神，整理行李實在是太累人了。

　　“她是喜歡上你了吧?！绷值佬Φ溃拔艺f怎么老纏著你?！?p>　　“別瞎猜，她又沒講?！蹦袣鉄o力地說，列車的顛簸讓他有點吃不消，“就算是，如今也是天各一方，感情很快就會淡了吧？”

　　“你現(xiàn)在說得倒是很輕巧?！绷值擂揶淼?，“要是秦露真帶個男人回來，你會怎么辦？”

　　“我就把他腿……報紙借我一下.....”墨知正想回答，卻被突如其來的惡心感打斷。

　　林道無語地遞過手中報紙：“你怎么還暈車?。俊?p>　　墨知拿過報紙，折疊一番，形成一個粗略的袋子形狀，然后就低頭嘔吐起來。

　　“嘔～”

　　林道幫忙拍打墨知的背部，說道：“你還好吧?！?p>　　墨知煞白著臉，說道：“謝謝，不過今天早飯算是白吃了?！?p>　　“如果你真想謝我的話，就不要把報紙還我?！?p>　　“主要不是很想欠你?！蹦眉埥砟ǜ蓛糇齑?。

　　“你能坐在包廂就已經(jīng)是欠我的了吧?！?p>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傾向是什么？”墨知嘗試轉(zhuǎn)移注意力。

　　林道沉默了一會兒，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斜望車窗外有些烏云的天空，以及逐漸飛低的鳥雀。

　　“是保密事項。”

　　“保密事項......”墨知一頓，突然想到的確有一個傾向是被納入帝國的保密條例的，疑道，“那個？”

　　“我可什么都沒說。”林道點點頭。

　　“那你應該隨便報一個傾向，說保密事項的話很容易就被人猜到。”墨知吐槽道，“而且不要點頭啊喂?！?p>　　“是啊是啊，所以你別告訴別人?！绷值雷鞒觥皣u”的口型，“這樣就不會傳出去了。”

　　墨知一愣，隨即扶著額頭，有些無奈地說道：“怎么一個兩個，盡想著怎么給我添麻煩啊?！?p>　　......

　　列車就像一條灰線穿行于平原之上，偶爾會因為阻礙轉(zhuǎn)折，但很快就會回到原來的方向。

　　約莫走過十二個鐘頭，終于行駛到平原與爭季山脈的交界之處。

　　此刻正是夕陽西下，光線逐漸被阻隔在山脈的另一側(cè)，只在山體邊緣勾勒出紅色的光暈和分界線來。

　　列車背后的天空似乎有些星星點點，但由于薄薄的云朵實在看不真切。

　　墨知拄著下顎看向窗外，只覺得自己所身處的這輛列車，就像一位憤怒大叫的狂野勇士，一邊發(fā)出「轟隆轟隆」的巨聲怪吼，一邊義無反顧地沖進山脈的陰影，繼而鉆入一道被稱為「藏季峽」的貫徹山脈兩端的深壑峽谷中。

　　原本在平原上毫無阻擋的視線就像突然撞上一道隔天絕地的巨大黑幕，讓人情不自禁地有些憋住氣息，就像弱小蟲子一樣希望隱藏自己的行跡。

　　隨著夜幕一點點降臨，不斷后退的嶙峋山石和茂密叢林變得幽森而神秘，掠過的倒影在殘缺的星光下露出支離破碎的形態(tài)。

　　仿佛他們正在穿越的不是一個峽谷，而是一間巨大的鬼屋一般。

　　車廂過道里卻開始響起乘務員不知疲倦的吆喝聲音。

　　“盒飯有需要的嗎，飲料有需要的嗎，前面的人讓些腳嘿~”

　　這份煙火氣將墨知從漫無邊際的想象中抽離出來，他不禁覺得有些恍惚。

　　“兩份盒飯，兩杯果汁，謝謝?！绷值勒泻舻溃肮芗訜釂?？”

　　“可以的，先生，這是屬于您的特權(quán)?！?p>　　很快餐桌上就擺好了兩份簡單的盒飯，以及兩杯握在手上有些暖烘烘的果汁。

　　打開錫紙包裝，壓疊平整的米飯方塊上澆著咖喱汁和若干雞肉，稍微攪拌后配上一些泡白菜，林道認為還算可口。

　　但可能是由于之前的暈車，墨知卻覺得有點惡心。

　　又過了不久，車窗上忽然綻開一些水花，繼而逐漸聚攏在一起，當掛在窗上的水珠無法再承受自身的重量時，就像蛇一樣開始向下爬行，在玻璃上留下透明的蜿蜒痕跡。

　　車頂也傳來雨滴敲出的淅淅瀝瀝的聲音，乍聽好似一段幽咽的悲傷旋律。

　　幸運的是，掛在車廂頂部的符耀燈早就開始工作，它照出明亮而溫暖的光線，將人從一片凄清的氛圍中解救出來。

　　墨知覺得腹部有些飽脹，又感到腦子有些昏昏沉沉，實在無法支撐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遙遠漆黑的穹窿之上，一顆未知星辰忽然驟亮，其照出一道平靜的星光，逐漸聚焦在極速奔行的列車之上。

　　車輪碾過鐵軌的聲音、列車撞擊風墻的聲音、雨珠打在鐵皮上的聲音，還有車廂里人群的說話聲、符耀燈微微晃動的搖擺聲、以及到處都有卻難以尋覓的蟲豸的爬行聲，逐漸匯攏成一支玄妙的大音。

　　只是眾人皆無所覺，依然自行其是，因此無有能聞這萬物潛意識中的贊頌之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