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肌肉兔
沒過多久,羊就被牽來了,用繩系著,交到姜糖手里。
古沉本擬同去,卻被姜糖擋下,“你在,我反而容易心亂,你不在,我遇上的任何人都是敵人?!?p> 古沉微微有些驚訝,半晌,點(diǎn)點(diǎn)頭,依了她。
長橋上,寒風(fēng)一節(jié)一節(jié)地吹送過來,古沉緊了緊肩上的斗篷,聞到一點(diǎn)女兒家的香面脂粉味,十分清淡,但滋味甜長。
“記得,意乃心之足,不走邪蹊,自見大道。”他道。
“聽不懂。反正你也記好,以天亮為界,天亮之前,你絕不可邁過此橋一步?!绷粝陆淮?,她緊了緊前襟,牽起小羊踏進(jìn)結(jié)界,沒有回頭過一次。
前半程風(fēng)大雪緊,凍得人哆哆嗦嗦,到了后半程,卻越走越熱,全身都汗津津的,很不舒服。
她正埋怨著這可真是一件苦差時(shí),小羊的前蹄陷入深雪里,一時(shí)拔不出來,急得咩咩直叫。
“知道你冷,且等著?!?p> 只道是天氣太冷,就連小動物的腿腳都放不利索時(shí),一點(diǎn)螢綠的光忽打從她眼前飄過。
嚇得姜糖心頭一緊。
這可真是奇景,大冷的天,就連身上自帶皮草的山羊都頂受不住,卻能見到夏日的螢火蟲飛過。而且還不止一只,舉目一望,到處都有。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姜糖猜自己已經(jīng)離迷惑人心的兇手不遠(yuǎn)了。
隨手握住一只尾巴帶燈的小蟲,任由它們在自己掌中明滅,如煙花一陣一陣有序的綻放,姜糖順著這些小蟲子的指引,漸漸走到了水草豐盛的深處。
是一個用來澆灌水田的石塘,深夜里,水流沖刷過塘邊的石塊,發(fā)出好聽的簌簌聲響。
溯回而望,幽綠色的山溪在這里坳出一個巨大的旋渦,人工貯水的痕跡早就被時(shí)間沖刷得天然天成,反倒成了動植物們的天堂。
水塘邊上全是綠油油的菖蒲與蘆花,這些長條形的葉片上貼著不少好看的螢火蟲。
上游不知何處,此處也不知是何處。
小羊瑟瑟發(fā)抖,在她腳邊無力又虛空的喵叫了一聲,驚起一片明滅,使他倆的四周徒然出現(xiàn)一方圓形的空地。
羊毛在黑暗中散發(fā)出渾沌的白光。
她下意識的擦亮火折子。
以為用人間真實(shí)的陽氣,就能驅(qū)趕走這殺機(jī)暗藏的幻景。
但水與葉與蟲都仍在,什么都沒有改變。
過了一會兒,她的兩腳開始不聽使喚,她只知道自己在往前,小羊羔順從地跟著她往前,但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選擇這條路,更加不確定路的盡頭究竟有什么正等候著她。
那些為了生計(jì)連夜趕著牲口入京的人,是否都曾在這片季節(jié)相撞的景色里迷失過呢?
這點(diǎn)她不得而知。
先前迷失在這條路上的人,會是以怎樣的惶恐交出手里的牲口呢?
仍是不得而知的事。
受這一份莫名其妙的異力所牽引,沒過一會兒,她便牽著小羊來到了人群密集的街市上,大街兩旁全是生意,客來客往,每個人都低垂著臉,讓人看不清表情。
她身體不受控地選擇了停下,停在了鬧街最偏僻的一隅,須臾,一個滿身油漬麻花、又大腹便便的屠夫就湊了過來。
他好像是這附近唯一真實(shí)活著的人物,鼻子里喘著讓人安心的熱氣。
這屠夫其他地方都生得不錯,唯獨(dú)一雙眉毛又長又紅,好像個異族。
他先是自說自話地停在姜糖跟前,彎下腰,把兩手撐在膝頭上面,打量起她的羊好大一會兒,搖搖頭:“太瘦了,太瘦了,最多只值五個銀銖,賣不賣?”
好像一具被人敲碎了骨頭后,又在骨頭關(guān)節(jié)處穿滿細(xì)繩的人形木偶,姜糖情不由衷地將手掌心交了出去。
交易就這么成了,五個銀珠落到她的掌心間,無辜的小羊被紅眉毛的屠夫帶走,它甚至連抗議的資格都不配有,就這么輕而易舉的失落了性命。
姜糖替它難過,同時(shí)也替自己難過,畢竟一餐烤全羊注定就這么沒了。
沿襲來時(shí)的路,她任憑一股可怕的令人頭腦麻木的力量支配著身體,雖然全程清醒,卻一點(diǎn)拒絕的余力都沒有。
直到繞回那一片豐盛的水草,這一回,姜糖不再順從那力量的暗中安排,突然強(qiáng)勢地策動起體內(nèi)靈炁,直接炸毀了這片水塘。
幻境在此露出馬腳。
有小北風(fēng)的聲音從不知何處刮來,寒氣頃刻攻克了這片詭異的宇宙,雪花它自己飄啊飄,漫天的螢火蟲一大片一大片的跌掉在地上,在晶瑩的雪白完全覆蓋螢綠之前,姜糖嘆了口氣,這么漂亮的景致,偏偏古沉未在身邊,真是可惜。
一聲獸吼響于不遠(yuǎn),之她身后。
姜糖猛一回頭,看到退去盛夏的光景后,白茫茫的天地之間,一只巨大的長著紅色眉毛的兔妖正在茹食小羊的身體。
見自己苦心結(jié)下的禁制被破,刺激之下,兔妖兩只前足重重往地上一撐,居然……直立行走起來。
果然是妖孽!
那生著紅眉毛的兔妖越走越快,后來接近于跑,它通身雪白,幾乎可與天地融作一體,惟獨(dú)黑亮亮的雙瞳上面突兀地貼著兩片豬血紅,口角邊也還殘留著帶腥膻味的羊血,惟獨(dú)這兩處異常,一跳一跳地奔騰在她的視野里,警告她此妖不大好惹。
關(guān)鍵是她此前從未聽說過這等妖獸,心里怕怕的,惦記著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等級,掂量不清到底是該開出破瓜陣還是飛燁陣,才能順理成章地嚇?biāo)浪兀?p> 猶豫了一下下,最后,她放出了毒針。
就是上回智棧一役時(shí),二師父交給她的那兩盒毒針,至今猶未動過,放在袖子深處都快發(fā)霉了,也是時(shí)候該試試東西的火候了。
就此放棄陣法攻擊,直接對這條壯如水牛的兔妖實(shí)施物理傷害,這是她事先并沒有設(shè)想過的。
但世間的事,總是這樣出人意表,又出自己意表。
就好比,在前往幻市賣掉小羊的那一路上,她心中浮現(xiàn)過數(shù)以百計(jì)次對手的輪廓,卻從未預(yù)料過竟然會是一只渾身長滿肌肉的兔子。
這只渾身長滿肌肉的兔子歿于中毒太深,在白雪里左偏右倒地踅了一程后,最終體力不支,死在了她足前的不遠(yuǎn)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