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龍伸出手指彈去了任宇強肩頭上的一根頭發(fā)，笑著說：“你知道叫我一聲龍哥，我當然拿你當弟弟看，不止是你，這里所有的人，你們都是我兄弟。兄弟家里有難，當哥哥的，怎么著也不能干看著?！?p> 任宇強渾身變得僵硬，猶如正被一條毒蛇死死盯住的感覺，他勉強笑了一下，彎腰從桌子上拿起他應得的錢，多余的一張錢都沒動。
任宇強轉過頭，盡量友善地笑道：“謝謝龍哥，我爸沒事，就是人上了年紀，難免有個頭疼腦熱的?！?p> 顧大龍的小眼睛往下一眼瞄到了桌子上剩余的錢，頓時咬了咬后槽牙，兩眼放著兇光。
任宇強感到顧大龍身上的凌厲氣勢襲來，心里戒備地一直看著他。
顧大龍不愧在外混了多年的人，忽然一笑，對著墻角處看不分明的幾個人說道：“管好你們的手，都把刀亮出來干什么，沒的丟我的人，強子是咱兄弟，都多少客氣些?！?p> 顧大龍拿起桌子上的錢拍在任宇強的胸口，“強子，從我手里送出去的錢還從沒有送不出去的，說了幫你就一定幫你?！?p> 任宇強沒有去接這些錢，在愈發(fā)劍拔弩張的氣氛中他的笑意再也維持不下去了，冷聲說道：“龍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個庸才，不堪大用，恐怕會壞了龍哥的大事?！?p> 顧大龍輕蔑地把手里的錢洋洋灑灑都甩到了任宇強的頭頂，眨眼間任宇強的腳下就滿是鈔票。
顧大龍見任宇強想要離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強子，你知道我的左臂上為什么要紋一只蝎子嗎？”
任宇強低頭看了一眼顧大龍肌肉異常發(fā)達的手臂，在他的黑色短袖袖口處剛好露出一只蝎子的尾刺，色彩斑斕而詭異，張牙舞爪地盤踞在他的左臂上。
顧大龍自問自答道：“蝎子看著不起眼，可是再小的蝎子它也有毒，那是專要人命的畜生，你要記住我這句話?！?p> 任宇強半天沒有回應，顧大龍用冰涼的眼神一直盯著他。
任宇強稍微轉動了一下身子，低下頭對著顧大龍恭謹地說道：“龍哥，您動一根手指頭都能碾死我，求您高高手，放我一條生路?！?p> 顧大龍的厚嘴唇翕動著，輕輕吐出兩個字，“好的?！?p> 走出夜總會，任宇強一步不敢耽誤，大步走上了大街，被夜風一吹，他才覺出后背上的衣服被汗?jié)裢?，衣服緊緊貼在身上，猶如那個魔鬼一般的目光一直粘在他身后。
仿佛死里逃生一樣，任宇強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這屬于人間的自由的空氣，將剛才在包間里憋在胸口的一大團濁氣蕩滌干凈。
任宇強走在凌晨的街道上，好半天心情才平復下來，遠遠望過去，老段的診所竟然還亮著燈光。
老段正氣喘吁吁坐在椅子上擦汗，門“哐啷”一聲被任宇強推開。
老段抬頭一看是任宇強，虛驚一場地說道：“是你小子，我還以為又是誰來包扎，這大半夜累死我了快?！?p> 任宇強先拿起遙控器打開空調，老段“哎哎”叫了兩聲，“電費多貴，感情不是你花錢?！?p> 任宇強不為所動，先給老段倒杯水遞了過去，“你掙錢不花，死了你一分錢也帶不走，很少見你忙到后半夜的，是怎么回事？”
老段咕咚咕咚喝下一杯水，臉色這才緩了過來，“還能為什么，兩伙小年輕吃飽了沒事干，喝酒打架斗毆，那腦袋一個個跟血葫蘆似的，流著血抱著頭過來，我能看著不管么?！?p> 任宇強站在老段身后，給他捏了幾下肩膀，“你說你一個老頭子，掙錢這么拼命干什么？萬一哪個不開眼的，給你頭上也來這么一下子，成血葫蘆的可就是你?！?p> 老段終于笑道：“去你的，我餓了，你餓不餓？去給咱倆煮碗面，方便面在櫥柜里?！?p> 任宇強二話沒說，去廚房里打開燃氣燒了一鍋水，遠遠問道：“老段，雞蛋我找不到?！?p> 老段躺在躺椅上正閉目養(yǎng)神，瞇著眼笑罵道：“臭小子，雞蛋不是在冰箱里？我說了多少遍你總是記不住，要是那個姑娘，說一遍你保準記得清清楚楚，哼！只剩兩個雞蛋了，我今天得記著再去買?！?p> 任宇強嘴里嘟囔著，“還不到七老八十就嘮叨成這樣，怪不得你兒子不愿意回家住?！?p> 任宇強和老段坐在馬扎上圍著小桌子，唏哩呼嚕吃得正香。
老段用筷子在碗底一撈，看到兩個荷包蛋都在他碗里，抬起頭對著正低頭吃面的任宇強眼神溫暖地笑了笑。
老段皺著眉頭，端起碗把兩個荷包蛋都撥到任宇強的碗里，貌似嫌棄地訓斥道：“你也知道我是個老頭了，給我吃這么多雞蛋干什么，怕我膽固醇不夠高？你小子，把鍋里的面都吃完，吃不完你就別走了?！?p> 任宇強嘴里正嚼著一大口面，眼神委屈地看著老段，三兩下把面咽干凈，才說道：“你個老頭不識好歹，吃就吃，你再有一鍋也不夠我吃的?！?p> 老段吃飽了放下碗，一直看著任宇強風卷殘云一般吃光了所有的面，笑道：“這才是小伙子家的吃法，能吃是福，多少難事都扛得起來?！?p> 任宇強刷干凈鍋碗以后想走，被老段一句話攔了下來，“小子，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出了什么事?！?p> 任宇強背對著老段，固執(zhí)地沒有回頭，聲音里很是疲憊，“他說他是蝎子，我看他是一條毒蛇，冷血動物，纏住人就不放?！?p> 老段心里多少猜到了一點，“毒蛇咬人一口可不是鬧著玩的，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p> “他要我做的事，本就是一條死路，我一直沒答應他，他就盯著我不放?！?p> 老段嘆了口氣，“小子，知道他是冷血動物，干嘛不離他遠遠的，再換個工作吧?！?p> “老段，那地方來錢快，你不是不知道，我得給我爸存下點錢，萬一他……，我不至于連救他一命都沒本錢。毒蛇很厲害，我再換工作都是白搭，逃不出他的手心?！?p> 老段將手搭在任宇強的肩膀，“小子，你老爹上輩子積了多少福報，這輩子得你這個兒子？我要是攤上這么檔子事，我兒子保管早跑得沒影了，還指望他管我？”
任宇強這才轉頭看著老段，任宇強的眼神里布滿了紅血絲，“那就是我上輩子造了很多孽，這輩子才半點父母親情都沒享受過，除了你，誰還拿我當個人？”
老段笑了笑，“是人還是鬼，全看你自己的造化。有時候一個人快要掉到懸崖底下，靠一口氣強撐著，此時若是有人使勁踩一下你的手，你身不由己松開手就摔個粉身碎骨了。小子，我可是一直在看著你，人間的路再難走，但你不能踏錯一步，一步錯步步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