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俊，我認(rèn)為你應(yīng)該盡早告訴姐姐你的決定，省得她再麻煩別人。既然你看不上那輛二手車，我覺得徑直告訴姐姐是最好的辦法。要是你不抹不開面子，我跟姐姐說?！毙∮暌蕾嗽谖业膽牙?，長長的睫毛抖動，天真地仰視我。
她說得有理，越是拖延，我姐越不高興。再說我也沒說一定買那輛車，我沒說吧？好像沒說。即使說了又如何？我姐從小就照顧我，保護(hù)我，疼我，愛我，這一次也不會例外。我抓起手機(jī)，請求與我姐進(jìn)行語音通話。幾聲好似拖了幾個世紀(jì)那么久的鈴聲后，聽筒傳來我姐的聲音。
“小，咋了？下班了嗎？吃飯了嗎？”我姐一向快人快語，很少有人能夠跟上她的思維跳躍?！笆遣皇歉眿D商量了，要買你姐夫給你找的那輛車？我就說吧，你媳婦肯定贊成買那輛車，花錢少，又實(shí)用，性價比多高?！?p> 我輕輕地推開小雨，站起來，走進(jìn)臥室，關(guān)上門。
“喂？你怎么不說話？聽不見嗎？信號不好？”
“姐……”我打定主意，下定決心，心里的話人卡在喉嚨中，跳不出來。我咽口唾沫，把言詞吞進(jìn)肚子里，重新醞釀，重新組織。“姐，我不想買那輛車，我不喜歡黑色，我想買白色車?！?p> 我姐愣住了，她顯然沒料到她自信滿滿的分析根本沒有說到點(diǎn)子上，根本沒有打動我。“哦，”這個簡單的詞透著毫不掩飾的失望和失落。“我讓你姐夫再幫你找找，看看有沒有白色的大眾。”她的語氣不再那么自信、自負(fù)，為難之意在其中翻騰。
我能讓我姐為難嗎？不能，我別無選擇，只能和盤托出心里的話，雖然可能讓她在我姐夫面前難堪。難堪好過為難，不是嗎？“姐，不用麻煩姐夫了，我不想買別人開過的二手車，我想買輛新車?！笔謾C(jī)那端久久無聲，我知道我姐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但想象不出。我等著她開口。
過了差不多一分鐘，我姐的聲音再次傳進(jìn)我的耳朵?！靶萝嚕磕愦蛩慊ǘ嗌馘X買新車？”
“咱媽說只要不超過十萬就行?！蔽野盐覌尠岢鰜?，但沒有說謊，我媽確實(shí)這么說了。
又是一陣沉默，短暫的沉默?！班牛f以內(nèi)的車也行，也能開好幾年。你想好買什么牌子的車了？”
“我想買哈弗?！痹趺礃?，我說我姐疼我，不會責(zé)難我，我說對了吧？
“哈弗？我怎么沒聽過這個名牌？”我好像聽見她轉(zhuǎn)動脖子的聲音?！鞍?，你聽過哈弗汽車嗎？我弟想買這個品牌的汽車?！彼辉僬f家鄉(xiāng)話，說起變了味的普通話，聽起來特別別扭。
我聽見不屑一顧的冷哼，接著是含混不清，咕咕噥噥的高談闊論。我一句沒聽清，卻聽到我姐頻頻地說“嗯”。我差點(diǎn)把手機(jī)扔到床上，等我姐夫閉上嘴再拿起來。我等著，忍耐著，直到耳畔響起我姐的聲音。“小，你聽見你姐夫的話了嗎？你姐夫說哈弗汽車外形是挺不錯，但極其耗油，比我家的帕薩特還費(fèi)油。你姐夫說千萬別買哈弗，除非腦袋被門夾了，被驢踢了?！?p> 用這種小伎倆顯示自己的高明，阻撓我買心儀的SUV，真是拙劣得很。那一刻，我隱約意識到當(dāng)年我媽不同意我姐的婚事或許不單單因?yàn)槟挲g的溝壑，還有智商和做人的因素。我不忍也不能當(dāng)著我姐的面否定她的男人，那樣她會很沒面子，會下不來臺?！敖?，我知道了，我會考慮我姐夫的話。”
“唉，小，你媳婦沒在旁邊吧？”我姐突然壓低嗓音，像個賊似的。
“不在，她在客廳看電視呢?！蔽医惆盐?guī)芷?，我竟也不由自主地降低音調(diào)。
“我問你，是不是你媳婦不讓你買那輛二手車？是不是她看不上？是不是她攛掇你買新車？”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有些生氣，不完全因?yàn)槲医氵@么揣測小雨，還因?yàn)樗幌嘈盼?。難不成我在她的眼中是一個毫無主見，怕媳婦的男人？！簡直莫名其妙，可笑至極！“你說啥呢，姐？我買車又不是她買車，要買什么車，她無權(quán)干涉，也說了不算。”我聽見我姐長舒一口，隔著萬水千山我都能感受到她吐出的焦慮和擔(dān)憂。
“行，既然咱媽讓你買車控制在十萬以內(nèi)，你想買新車就買新車吧?！彼D了頓，做了最后的毫無意義的努力?！靶?，我跟你姐夫還是建議你買輛二手車，先開著……”
我不想再聽她的長篇大論，借口肚子疼，上廁所，結(jié)束與她的通話。后來，在我和小雨的共同努力下，我終于選好一輛哈弗SUV。我告訴我媽，承諾換車的時候絕不向她要錢。她什么都沒說，掛了電話。第二天，我爸把錢打到我的銀行卡中，我、我的大表哥、四表哥，三個人象征性地逛了幾家4S店，買下我現(xiàn)在開的車。在這里，十分有必要說一下我的四表哥。
四表哥是我二舅家的二兒子。前五六年，他在縣城買房。他媽，我的二妗子，去找我媽借錢。我媽與二妗子不怎么對眼，但看在二舅的面子上，還是拿出兩萬塊錢借給她。當(dāng)時我媽說了一句有些多余的話：“嫂子，你別光想著小兒，光疼小兒，不管老大?！?p> 看在錢的份上，二妗子點(diǎn)頭稱是。她回到家，覺得我媽是在諷刺她，諷刺她區(qū)別對待兩個兒子。她越想，心里越不平，不是因?yàn)槲覌屨f了實(shí)話，而是感到我媽看不起她。她把我媽的話說給四表哥聽。我也不知道四表哥是怎么想的，從那以后他再沒去過我家。每逢春節(jié)，我媽的侄子們，侄女們都會齊聚我家，有吃有喝，好不熱鬧。四表哥一次都沒有現(xiàn)過身，即使她的親姨和我們一個村，即使我媽把錢借給他。
我曾對我媽說四表哥小心眼，我媽說他有志氣。我認(rèn)為有志氣的人不是這樣的，有志氣的人應(yīng)該在聽到我媽的話后，立刻把錢送回來，老死不相往來。我想到一個詞形容四表哥，小心眼的白眼狼。
過了幾年，四表哥通過她媽把錢還給我媽。又過了一年，他開始去我家，去看望他的親姑。什么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便是一家人。我們沒有人再提令四表哥窘迫的往事，我們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我們又開始走動了。
買車的時候，四表哥自告奮勇，嚷嚷著跟大表哥一起來。也幸虧他跟來了，他幫我省了不大不小一筆錢。四表哥一直在外奔波，嘴皮子十分了得，把4S店的銷售人員忽悠得暈頭轉(zhuǎn)向，摸不到東西南北。我和大表哥站在一旁欣賞這一出精彩的單口相聲，實(shí)在憋不住，笑出聲來。四表哥幫我省了錢，那些不快徹底翻篇了，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