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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霄英雄傳

第九十三章 憫志士計毀名冊 獻熱血自入羅網

羅霄英雄傳 洛東南1 5173 2021-05-11 17:00:10

    譚鐘麟一生服官五十載,不乏文稿、詩作、書法等佳作,卻罕見流傳于民間,僅能從他人集冊之附詩、附信、附文、序跋以及被珍藏的書法、碑刻、楹聯(lián)、牌匾等作品處略窺一斑,今集其附于曾任甘肅學政的陸廷黻之《鎮(zhèn)亭山房詩集》中詩作數(shù)句,略觀其人豪壯品性也:

  火盡薪傳好共論,千波闔闢法乾坤。

  狂瀾須仗回瀾力,如徙泑澤瀉昆侖。

  單說光緒廿一年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這天,廣州城內雙門底王家祠內的云岡別墅周圍,早自天亮之前,就已劍拔弩張,管帶巡勇知縣李家焯率千總鄧惠良等隱于暗處,靜待孫文等人到來,誰曾想直等到日已偏西,除了個別無名小卒出入外,竟然毫無動靜。譚鐘麟安心處理公務,直待得天已傍晚,才率督標中軍副將斌成等往雙門底而來,李家焯見總督親來,連忙迎了上來,譚公問明一日情況,故意沉下臉道:

  “芷香大令,巡勇這等陣仗,豈能隱秘,該匪生性狡猾,又焉得毫無察覺,看來今日事機已泄,大令再兀自等下去,恐怕已無必要矣!”

  李家焯面帶囧色,卻又心存不甘,只嘟囔著解釋道:

  “密報所陳,匪等皆有短槍器械,屬下不敢不多帶人馬,否則一旦接戰(zhàn),未必能穩(wěn)操勝券……”

  譚公哼了一聲,打斷李家焯道:

  “老夫又沒要怪罪,大令何必急于托詞!”

  這李家焯也是久居官場,焉能不懂察言觀色,當下連忙躬身道:

  “屬下不敢,此次圍捕,確是屬下思慮不周,愿向大帥領罪?!?p>  譚公見李家焯態(tài)度已軟,料定已能掌握局勢,臉色轉即平和下來,悅聲道:

  “大令哪里話?老夫已經說過,并未怪罪于你,巡勇勞頓一日,縱無功勞,亦有苦勞,這領罪之說,就莫要提了。”

  “多謝大帥寬宏,只是接下來該當如何,還請大帥指教?!?p>  “事機既泄,卻也不能無功而返,還是應該入這匪巢,看看可有蛛絲馬跡能用。”

  “遵命,鄧將軍,你速率一隊,破門搜查。”

  鄧惠良等遵命而去,不久便進了云岡別墅,譚公朝李家焯攤了攤手,道:

  “我等也莫枯立于此,不如去見識一下這匪巢何等模樣?!?p>  李家焯忙陪笑道:

  “理該如此,大帥請?!?p>  譚公當先而行,斌成及李家焯一左一右,進入屋內,卻見是屋崇短大厘,能容千人,李家焯早將一把椅子扶正,請譚公坐下,看眾勇丁搜索,譚公皺眉掃視,李家焯見狀忙問:

  “大帥可是覺得不妥?”

  “彼等大可不必如此粗暴,此狀與匪類何異?”

  李家焯聞言忙又吆喝眾人,仔細搜查,不要破壞器物等,不多時,便將一些嫌疑物品搜出,譚公看去,不過是一些報紙、草圖什么的,有一張紙上竟然畫了總督署和巡撫署的概況及沖擊路線,心道之前密報竟也不虛,隨即又搜出一旗,上面不書文字,只將旗面作藍色,旗中置一射出叉光的圓形圖案,頗有日照青天之像,深有寓意,正自端詳,忽而又有人報在墻內暗格中搜到名冊一本,拿來看時,卻見上書“乾亨行”商號往來名單,翻開來看,除孫逸仙外,楊衢云、尤列、陳少白、陸?zhàn)〇|、鄭士良、楊鶴齡等分然在列,這些名姓早為眾人所知,皆是孫文一黨骨干,只是名冊之上,還有數(shù)百人,其中不乏省垣士商名流,更有那個戴罪潛逃的劉學詢,格外顯眼,譚公知道,倘若按名索拿,廣東城內必是一番腥風血雨,端是不忍,不由想起愛徒饒應祺曾私講一事,說其父饒廷梅早年在施南府衙做幕賓,咸豐初年查到康某造反,捕獲首領后,還搜出名冊四大本,上面勾連牽扯太深,饒廷梅于心不忍,竟趁眾人不注意,將名冊悄悄沉進了糞坑之中,最后官家查不到名冊,只能處置了匪首,其余則不了了之。當下也有心毀壞此冊,只是自己位居高位,哪里去尋這么個饒師爺去?想了許久,才只想出個緩兵之計,當下見勇丁搜查漸畢,乃對李家焯道:

  “芷香大令,雖說搜出了這本冊子,不能算是無功,但其上所畫姓名,如楊衢云等,有誰不知,彼等聞訊遠遁,其余之小角色,又未必屬實,索之無味,實在令人不甘也!”

  “大帥是否還有妙計示下?”

  譚公點了點頭,故意沉吟了片刻,方道:

  “老夫倒有一計,不過還要大令再受累一番方可也?!?p>  “大帥客氣了,兩粵文武,皆由大帥節(jié)轄,但有吩咐,屬下等皆愿效犬馬之勞。”

  譚公點頭低聲道:

  “老夫此計,萬不可再如今日這般泄露,否則仍將無功也?!?p>  李家焯忙將眾人斥遠,譚公才低聲道:

  “明日可將搜查情況早早通報,其他均如實,只是不提這個名冊之事,方才老夫見彼等將名冊藏得十分隱秘,其見到通報,或會誤以為名冊尚在,必定圖謀來取,而能知道此隱秘之處者,絕非一般角色,大令就留上幾名得力之人,守株待兔即可也?!?p>  “大帥英明,只要能拿幾個有名頭的匪首,屬下也就不會令大帥有失顏面也?!?p>  “大令哪里話,無論是否有功,老夫都以大令為棟梁,哪會失什么顏面,不過,為了穩(wěn)妥,老夫以為,還應該將屋內擺設恢復原樣,以免引起懷疑,彼等若令無關人員來看,也不易泄露事機,除非確保來人能知這名冊所在之處,方可下手擒拿,大令以為如何?”

  “謹遵大帥吩咐。”

  當下李家焯嚴命眾勇丁將屋內整理,親將那名冊放于暗格之中,譚公見其面露陰笑,強抑厭煩,待得布置完畢,方對李家焯道:

  “大令等著實辛苦異常,今日伙食,由督標升格款待,稍后聽斌成副將安排,不過老夫還要提醒大令,明日之事,成敗攸關,切不可再操之過急也?!?p>  且說當晚總督標中熱鬧,譚公親去敬了三杯,稍見閑暇,悄把延闿叫來,說明當時情況,命其速與陸?zhàn)〇|聯(lián)系,設法銷毀名冊,延闿自去不表。一夜無話,次日一早,接到總理衙門電報,有旨廣東巡撫著譚鐘麟暫行兼署,譚公才卸了兼署廣州將軍不久,轉又身兼督撫二職,卻也難辭辛苦。直忙道午后,譚公正打算休息片刻,李家焯急匆匆親自來報,接請進來,顧不得行禮,便興奮道:

  “大帥果然神機妙算,剛剛拿獲了三人,其目名曰陸?zhàn)〇|,乃是孫文最信賴之匪目,聽說于匪黨內情無所不知,屬下等詳細審訊,必將彼等一網打盡,以了此事也!”

  譚公聞聽拿獲的竟是陸?zhàn)〇|,當即心下暗自吃驚,自己只是想讓彼等覓機銷毀名冊,誰成想?yún)s祭出如此重要人物,這陸?zhàn)〇|既被拿住,恐怕已難幸免,也不知名冊是否銷毀,心下有些著急,不覺厲聲道:

  “那名冊是否仍然安在?”

  李家焯聞言怔了一下,方惴惴道:

  “稟大帥,這陸?zhàn)〇|忒也狡猾,先是派了兩撥人前來探查,屬下也的確按照大帥吩咐,沒敢輕舉妄動,這匪目來時,化妝成之前探查人員,入內后就直奔名冊,等到屬下等沖進去,名冊已經化為灰燼,匪目還要舉槍頑抗,被屬下一腳將槍踢飛,才沒有損傷?!?p>  譚公當然對如何捕拿毫無興趣,聽準名冊已焚,心下略安,但還要應付這李家焯,便故意沉吟道:

  “唉,老夫昨晚久不能寐,總覺著何處不妥,方才想起來了,當時應該用一假名冊替出,就不會有此閃失了?!?p>  “大帥千萬不要自責,都是屬下托大失職,沒能保護好名冊,倘若真用假名冊,保不準有人泄露消息,則不能令其上鉤也,如今匪目既然就擒,只要嚴加審訊,與有名冊也無差別?!?p>  “嗯,也只好如此想了,對了,大令準備將這匪目交由誰來審訊?”

  原來按照舊制,李家焯乃是軍人,只管拿人,審訊之事,還要交給官府,譚公心想如果這陸?zhàn)〇|能交給自己指定的人,或許還有轉圜,就算難逃一死,也可少受些折磨,所以才有此問,實指望李家焯請自己來定奪,誰知李家焯想都沒想,接口道:

  “屬下已將匪目押送南??h衙,交由縣令李特生(李征庸)專審!”

  譚公看了李家焯一眼,心知陸?zhàn)〇|既然交給同為剛毅信任之人,自己已無能為力,遂點頭道:

  “如此甚妥,大令辦了此事,還要嚴防香港潛來之會黨,莫要使其再生變亂才好。”

  “屬下領命!”

  送走李家焯,譚公久久不能平靜,這陸?zhàn)〇|既然明知是一圈套,竟然自投羅網,其勇氣,著實可嘉,只可惜自己雖貴為總督,卻備受掣肘,無從相救,遂暗下決心,定要鏟除剛毅一股勢力,恰好次月,布政使覺羅成允一病不起,不久開缺,譚公將失去庇護的李征庸尋由撤任,降為通判歸部銓選才了,此乃后話,略過不表。且說譚公將情由說與延闿,延闿亦甚著急,卻也深知乃父難處,只能捶胸頓足,譚公看的不忍,遂勸道:

  “此事懊惱已是無濟,眼下還需謹慎,一來這陸?zhàn)〇|落入李征庸之手,必受酷刑,是否會熬受不住,吐露內情;二來陸?zhàn)〇|是否知曉汝之底細,而有牽連,此二事務必要私下打探清楚,早做應對,萬不可再失先機,落入被動之地?!?p>  “父親放心,陸?zhàn)〇|乃是血性之人,既是自愿入甕,必懷死志,至于孩兒底細,也從未向其透露,可以確保無虞,打探之事,孩兒定辦妥切。”

  譚公點了點頭,轉而又道:

  “這陸?zhàn)〇|既折,汝與孫文結識之事,恐怕也將無功而返矣,眼下風聲正緊,孫文必將逃離廣州,汝等也需謹微慎行,暫時不得與其再有瓜葛。”

  延闿點頭道:

  “大兄初次來穗,省垣尚不熟稔,孩兒與輔宸打算陪同暢游幾日,至于結識孫文,本來還有一途,不過眼下情境,恐怕亦未必有用也?!?p>  “唔!還有什么途徑?”

  “就是昨晚,孩兒與那陸?zhàn)〇|分別之時,其曰自己若有閃失,孩兒倘還有心結識孫文,可在南關咸蝦欄天主教堂門外的石橋第六柱下置信一封約見,此處只有其與孫文知曉,不過孩兒聽說今日咸蝦欄李公館也拿獲兩名亂黨,孫文恐怕已不敢再去此處也。”

  譚公心念一動,卻又無什頭緒,只沉吟道:

  “嗯,此事且容他想,為父還需去趟粵秀街公館,回來再看。”

  原來譚公前日深夜將劉永福等安排下,昨日上下忙碌,未來得及去拜,直到李家焯來報,事情也便告一段落,遂帶上侍衛(wèi),往粵秀街公館而來,劉永福迎接進去,一番客套,譚公見永福氣色大好,心下高興,攀談了一陣,猶未盡興,便攜手往粵秀山而來,此山雖是不高,卻難得能窺廣州全貌,譚公已數(shù)次登臨,每每或立于南越王臺,或者鎮(zhèn)海樓上,感慨萬千。而此次不帶侍衛(wèi),僅由劉永福及屬下幾員武將相隨,眾人皆是便裝,難得輕松,自是有說有笑,待得看見廣州城依山跨海、地勢雄偉之像,永福又難免想起臺灣,眾人感慨一番,譚公懷有心事,面色也自悒悒,永福焉能不察,當下示意眾將先下了南越王臺,分散四周把守,獨剩二人,只聽永福道:

  “云帥(譚公自號云覲)似有難言之隱,卑職不敢妄揣,倘有能盡綿薄之處,但請吩咐則可。”

  譚公長嘆一氣,方道:

  “昨日省垣有匪黨作亂,淵亭兄可曾聽說?”

  永福聽得一怔,不解道:

  “有所耳聞,說是抓了四五個人,起獲洋斧十幾把,這種小事,早年兩粵時有發(fā)生,一個外委把總(九品)即可彈壓,又何須云帥煩心也?”

  “淵亭兄有所不知,此次亂黨首領乃叫孫文,老兄可曾聽說?!?p>  “有所耳聞,人送外號孫大炮,四處鼓吹要想強盛,必先打倒朝廷,須變革天命,建什么民主國的,沒有幾個人將其當回事吧?”

  “老兄覺得他的話無甚道理么?”

  “這——卑職乃是粗人,不懂此等說法,也不去論什么大道理,此生若能盡職于守土衛(wèi)疆,愿已足矣?!?p>  “淵亭兄乃是直人,老夫也不繞什么圈子,僅就臺灣一事,老兄能對朝廷毫無怨言?”

  “怨言又能如何,之前云帥曾說,絕不令卑職做那出爾反爾之人,卑職料想此生也不會再做反清之舉,莫非云帥——”

  譚公做了個停住的動作,打斷道:

  “老夫已行將入土,又怎會有此妄想,只是對于孫文等心懷同情,彼等并非尋常燒殺搶掠之匪類,而且大多年青志壯,熱血感人,老夫就算不能茍同其主張,也絕不愿廣為屠戮也?!?p>  永福連連點頭道:

  “云帥仁義為懷,永福也絕不愿當這等劊子手矣!云帥莫非是要打算,將昨日所拿之人保下,卻又擔心朝廷為難,故而心憂?”

  “唉,昨日所拿之人,老夫恐怕已無能為力也,老夫雖居此高位,但畢竟才來不及半載,根基甚淺,而如今電報迅疾,昨日之事,朝廷恐怕早已洞悉,斷然再難回旋也。老夫所憂者,乃是這孫文若不肯就此罷休,遲早要弄個滿城風雨,至時必將成為老夫大敵,是以左右為難也?!?p>  “云帥所憂,的確如此,不過永福既是粗人,如今又無權勢,云帥相商此事,當是另有主張也?!?p>  “知我者,淵亭兄也,方才老夫上山途中,想到欲解眼下困擾,非得當面勸諫孫文不可,然而此事一旦泄露,定下個勾連匪類之罪,老夫闔家,恐怕都將不幸也,是以想到能助我擔當者,恐怕非老兄不可也?!?p>  “云帥放心,永福入臺之前,已深敬云帥為人,區(qū)區(qū)性命,原為大帥所執(zhí),只是,卑職對這孫文,毫無消息,如何聯(lián)絡也?”

  “淵亭兄之高義,亦乃老夫所深敬,既蒙老兄垂愛,老夫也就盡力一搏也,孫文之聯(lián)絡,勿須老兄費心,但這避人耳目之事,卻非要勞煩淵亭兄率屬下操持不可?!?p>  “卑職所率,但聽云帥吩咐?!?p>  “好,老夫是要確保,明、后兩日午后至上燈時分,除手持譚三名帖之人,絕無他人能登這粵秀山,老夫就與其約于這南越王臺上,看能不能見上一面,只是,無論結果如何,個中情由,萬望老兄保密也?!?p>  “云帥放心,卑職屬下尚有數(shù)十得力將弁,此山僅有兩路,守住各口,綽綽有余,至于隱秘,卑職起誓,若永福此生膽敢泄漏半字,當天打五雷,延禍全家?!?p>  譚公連忙止住,嘆道:

  “淵亭兄言重了,老夫信得過!”

  當下兩人又就孫文談論不少,其后,劉永福果然終生守密此事,而對于孫中山等革命黨,也是大起同情之心,甚至有傳其于晚年,加入同盟會之舉,可惜至今尚無確證,不過,其熱心搭救革命黨人王和順之事,早有史家備述。民國之初,劉永福曾應胡漢民之請,就任廣東民團總長,之后因年老告還,而聞聽《二十一條》簽訂之后,竟以年近八旬之身,通電反袁,慷慨陳詞,請纓抗日,足見黑旗軍魂赤子之心,堪垂千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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