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該選擇誰
梅湄驀然回首,就見一條熟悉的從云間拖到凡塵的長鞭。她登時沖出宿主的枝蔓,奔上前撲進對方的懷抱:“你怎么才來……”
“海棠正在歷十萬年大劫,走脫不開,這不,子冉君一說你這的事我就來了。好在現(xiàn)下姐妹們回來個七七八八,不至于無人給海棠護法?!?p> 桐素一把接住梅湄,長鞭在雪地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傻湄湄,精神動蕩不是說著玩的,幸好不是在東林,否則……”她咽下后話,伸手戳了下梅湄的腦門,“你這腦子都在想什么!那什么娘子是個凡人,你是位修行六萬多年、清高孤傲的梅仙,何時連個凡人也要計較了?”
“你……不會抓我回去吧?!?p> 郁結(jié)的心緒被桐素的乍然到訪沖散,梅湄快速退后幾步,渾然忘了是誰剛才一股腦沖出去投進了桐素的懷中的。她手摁在腰間的蛇匕上,像是準(zhǔn)備好了下一刻如何逃離,又不敢明著反抗,擠出個笑:“我,我還能支撐不少時候,這點動蕩算不得什么,何況你答應(yīng)過……”
“不錯,還記得我要你好好休息,也記得我應(yīng)承過讓你在凡間待到子胥君歷劫完成?!蓖┧乜扌Σ坏?,“這也說明,我讓那子冉君帶的話他帶到了。”
“我……”
“我答應(yīng)的,不會反悔。只是擔(dān)心你沒有……”桐素像是意識到自己即將在光天化日下提到對方失去梅仙仙位的事,忙換了說辭,“西池的庇佑,也沒有仙體傍身,會遇到麻煩?!?p> “……不過我的擔(dān)心也沒錯,子冉君那個混賬,打一架還不能讓他好生照看你,竟說些渾話引得你神思不安。你不知道我聽說你在那個什么庭出了狀況有多著急,可他竟然告訴我,這是凡間十多天前發(fā)生的事!要不是圖他往來方便,陰曹又是個大招牌,真想再揍他一回?!?p> “桐素——”梅湄輕咳一聲,打斷了桐素義正言辭的“宣戰(zhàn)”。
前有誓言、旁邊有桐素,因而她沒有回頭看應(yīng)該還坐在石桌旁的子胥君。
反正他也聽不見。
“凡間一世的確不過天上數(shù)十日,可他們已經(jīng)相識了不止十世了,算上中間過度的年份,恐怕窮盡我余生所有的時間也難追上。”哪怕蛇匕在掌中微微顫抖也無法阻撓梅湄此刻要說的話,“我只是覺得,尋了一萬八千年的仙緣,有些累了?!?p> “……其實,現(xiàn)在這樣真的很好,待子胥君歷劫一了,我們把這事兒說個明白,我就帶著這株梅回西池,養(yǎng)它個一兩百年,看看能否超過我那滿苑的其他梅花。若是可以,就定她做我的接班人,若是不可以,就從西池梅苑的梅里挑一株上乘的,到時候就要麻煩你繼續(xù)幫我盯著它了,至少別給我們歷任的梅仙丟份吶?!?p> 說到這,梅湄自嘲地一笑。
“……我也算不得什么梅仙了吧,要是我有生之年尋不回……也要麻煩你……我真是個拖……”
——累。
“不許說!”桐素一鞭子抽在空中,疾言厲色,“累了就不找了,西池那么大還容不下一個你嗎?這株梅就算暫時趕不上那些活了千百年的仙株,我也會和你一起好好養(yǎng)著它。你的眼光從來不差,終有一日能叫它綻放光彩,說不定脫了本體成了仙胎還能生的同你一般好看呢?!?p> 梅湄勉強一笑,正要說兩句軟和話,將這段令桐素不大歡喜的大實話蓋過去,就聽到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穿過矮墻、苑門,直抵背脊薄涼處。
“殿下,殿下,不好了,小薄……啊不,小趙娘子落水了!”
梅湄驟然回身,情急之下竟忘了舉袖遮住視線。
十多日精心維護的誓言,就在現(xiàn)下,被難以言喻的迫切徹底擊碎!
她清晰地看見子胥君那雙黑紅縈繞的眼睛,在聞?wù)f消息的那一剎散發(fā)出森涼的寒意。
她清晰地看見他攥著茶杯的手上隱約暴露的青筋,是緊張,還有深切的擔(dān)憂。
“別管他們,”桐素一把扯過梅湄,“我和你說說西池的事,就最近發(fā)生的?!?p> “何處?備馬?!弊玉憔练€(wěn)迅捷地起身,邁步走出庭院。
被滯留在石桌上的茶還冒著飄渺的白汽,顯得無助而孤獨。
明明這二人是同一時間說出的話,可真正入了梅湄的心,叫她傾身向前的,還是子胥君。
他要趕去救人,她想隨他同去。
“我去看看?!?p> “湄湄,”桐素伸手一揮,長鞭陡然出現(xiàn)在了梅湄的必經(jīng)之路上,“沒必要!我們不能干預(yù)凡間事,不要為了俗塵愛恨破了天規(guī)戒律,不值當(dāng)。”
“不是干預(yù),”梅湄摁住蠢蠢欲動的蛇匕,防止它一心護主而沖出去和漂浮的長鞭對峙,“我只是去看看發(fā)生了什么?!?p> “你要看,我可以使用破風(fēng)鏡,讓你在這兒就看個一清二楚。去了能有什么用,既無用,為何要去?”
眼見子胥君即將越出東宮,踏馬而去,梅湄皺了皺眉,脫口而出:“桐素,你不懂?!?p> “湄湄!”桐素指尖一動,長鞭如風(fēng)雷奔襲,將梅湄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什么懂不懂,不管懂不懂,你都不能去,去了就有可能做傻事,我不會給你一丁點的機會行差踏錯。關(guān)于結(jié)仙緣,關(guān)于子胥君,關(guān)于這勞什子十世因果,這些天,這么多天,你究竟想清楚了沒有!不要自欺欺人,也不要站在迷霧邊試探這霧靄有多深能不能令你趟過去!”
“……湄湄,你看著我,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被桐素捆得像根樹枝,還能做什么?
梅湄努力掙扎了兩下,卻是徒勞。
對方是西池的執(zhí)法者,能管教諸多仙草花木,而她不僅是對方手下的花仙,還是個丟了仙位的仙,如何能同對方抗衡?
倘若換了子冉君在此,姑且不論他會否讓自己隨子胥君去,便說“攔”這件事,自己便有無數(shù)種方法借凡間的花草脫身,就算因為失去仙位輔佐,最終依舊逃脫不了被子冉君逮到的命運,但至少能拖延一段時間。
可眼前的是桐素,是她在擁有仙位時就要避讓三分的桐素。
“那……你解開我,我會好好說?!泵蜂匦α诵?,暫時服個軟,不丟面子。
有些掏心窩子的實話她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如何說起,便準(zhǔn)備隨意尋個由頭搪塞過去,是搪塞桐素,也是搪塞自己。
譬如,她只是想親眼透過凡間事,了解子胥君對這小憐姑娘,也就是小薄娘子,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愫。
譬如,她還不是子胥君正兒八經(jīng)在石像前結(jié)定的仙緣對象,不會為了什么情愛名分昏頭,做出有違天規(guī)戒律的污糟事。
——她不是花疏仙子。
——子胥君也不是天淡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