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與死的距離
血河蜿蜒流淌，流向天際。兩岸是無垠的虛空，能將高階修士絞碎的罡風一刻不停地刮著，能切割世間萬物的空間裂縫若隱若現(xiàn)。
一條水線在血河中筆直前行，須臾間便是三五里。水線正是風濯駕馭神木之根所留下的。只是以這般速度，生死路的盡頭依然遙不可望。
半個時辰后，風濯停了下來，注視前方的水面。那里，風平浪靜，連一絲漣漪都沒有，他卻面色肅然，如臨大敵。
在其目視下，一具骷髏浮出水面，身披袈裟，項戴佛珠，頭頂有佛光閃耀。
“阿彌陀佛，”骷髏雙手合十，“血河無邊，回頭是岸。”
風濯瞧著對方那空洞洞的眼眶，心神一蕩，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后方果然是河岸，僅幾步之遙。只是岸上風光與先前所見迥然不同，崩塌的祭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山洞，智叟、阿詩嵐等族人皆在洞口朝他揮手。
他收回目光，嘴角上揚，牽扯出一抹譏諷的笑容：“大和尚自欺欺人，如此拙劣的障眼法，能騙得了誰？”
骷髏發(fā)出悲天憫人的規(guī)勸：“放下執(zhí)念，岸在心中。施主何不上岸一觀？”
“呱噪！”風濯臉一繃，右手探出，一縷黑霧乍現(xiàn)，凌空一卷，凝成一只鵬鳥。鵬鳥展翅，怒撲而上。
骷髏紋絲不動，項上佛珠卻自動飛了起來。一顆佛珠彈出，剛好鑲在鵬鳥額間。鵬鳥翅膀斜伸，鳥首高昂，一動不動，如泥塑木雕般懸浮半空。
風濯冷哼一聲，左手探出，又是一頭鵬鳥飛起。
骷髏沒有任何動作，佛珠又飛起一顆，這只鵬鳥也被定住。
風濯連召十八只鵬鳥，佛珠也飛起了十八顆。
烏黑的鵬鳥以各種姿勢環(huán)繞在骷髏身側(cè)，再配上骷髏頭頂綻放的佛光，倒真有幾分佛降群魔之姿。
風濯目光一沉，召出長劍。
“阿彌陀佛，”骷髏口宣佛號，“施主果然已入魔，還是由老衲來度化你吧?！?p> 說著冉冉升起，凌空盤坐，一只骨爪虛握，一只骨爪輕攆，呈拈花狀。
“嚦！”
十八只鵬鳥齊聲哀鳴，霧氣凝聚的鳥軀迅速淡去。
風濯初看不明所以，長劍一抖，一縷凌冽的劍光升起，迅如閃電般斬下。
劍光飛到骷髏身前，驀地被打碎，只?？|縷劍氣四散飄逸，宛如撒花一般。
“那里有一朵花？”風濯頗為驚訝。
此念一起，他瞳孔收縮，一朵白蓮印入瞳孔，徐徐旋轉(zhuǎn)。
“汰，”他一聲大喝，試圖擺脫幻象。然而，心間一沉，白蓮又浮上心頭，嬌艷的花瓣輕輕搖擺。
霎時，他感覺全身舒泰，懶洋洋的，生起浮世萬象皆是空的念頭，欲揮慧劍，斬情絲，將塵世一切都拋棄。
骷髏用空洞洞的眼眶盯著他，微微頷首，身上的袈裟飛起，落到風濯頭上，將他罩住。
下一刻，風濯的身體奇異地消失了。
骷髏招招手，袈裟卻沒飛回來。它繼續(xù)招手，袈裟維持著人形，緩緩飄動，好似有個人頂著它在緩緩邁步。
一步，兩步……袈裟在緩緩靠近。若骷髏的眼睛尚在，必然已瞪得滾圓。
終于，袈裟走到了它面前。它伸出骨爪一拽，袈裟下空空如也。
它為之一驚，霍然轉(zhuǎn)身，就見挺拔的青年立在身后，手上握著王者權(quán)杖。
燦爛的白光與晶瑩的烏芒同時閃爍，播撒下圣潔的光輝。它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動了。
風濯一劍削下，骷髏頭掉落血水，繼而骷髏身也沉入水下。空中的十八顆佛珠隨之消失，鵬鳥恢復(fù)自由，化作黑霧注入其體內(nèi)。
神木之根繼續(xù)破浪而行。
一道白影于左側(cè)浮現(xiàn)，一閃即逝。風濯瞥了一眼，沒在意。
突然，一只慘白的手破水而出，迅疾地抓向其腳踝。他眼明手快，手指一點，黑霧聚成一枚錐子，刺在手背上。
“噗通”一響，慘白的手縮回水下。
立馬，另一方向，又有一只慘白的手探出水面。
他心念一動，黑霧一卷，化作一個圈，將其箍住，再往上一拽，白影被拉出水面。原來是一只似猴非猴、似人非人的怪物，咧著嘴，吱吱叫喚。
“水鬼，想不到世上真有水鬼?！憋L濯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
黑霧一撩，如利箭般扎入水鬼胸膛，它慘叫一聲，落入血河。
不等風濯歇口氣，后方又伸出一只手，接著是前方，左方，右方……
慘白的手爪此起彼伏，前仆后繼。他只得打起精神，全力應(yīng)對。好在水鬼攻速雖快，威力不顯，是以有驚無險。
神木之根的速度難免被拖慢，像一葉逆風行駛的小舟，艱難滑行。
漂過里許，前方浪花攢動，一排排慘白的手在水面招搖，數(shù)量之眾，硬生生給血河披上了一件慘白的外衣。
風濯面色大變，喚道：“蓮妹，你來操控神木，我施法沖過去。”
凌波古鏡飄到他肩頭，蓮淚滿面擔憂：“此行兇險，趁早回頭吧，犯不著為了一個身份不明的族人冒生命危險?！?p> 風濯搖頭：“前行是生，回頭是死，走上生死路，身不由己。更何況，若我所料不錯的話，血河應(yīng)是老神王的一身精血所化，盡頭便是他老人家的尸骸。老神王費盡心機，打造出生死路，必定藏有什么秘密，留待后人去發(fā)現(xiàn)?！?p> 蓮淚幽幽地嘆了口氣：“照理說，哪怕是為老神王收尸，我等身為晚輩便義不容辭。但是風濯，你肩負著族人活下去的希望，不能白白送死?！?p> 風濯換上一副嬉皮笑臉：“沒想到蓮妹這般關(guān)心我。為了令我神魂顛倒的美人，風某也會活著走出困魔塔?！?p> 蓮淚沒有搭理他，族難當前，她無論如何也生不出小兒女姿態(tài)。銅鏡中卷出一束烏光，投入樹根。神木之根遁速飆升，如劃破夜空的流星，沖入水鬼堆中。
風濯嘬嘴一哨，黑霧彌漫開來，凝成七十二只鵬鳥，盤旋飛舞，厲聲啼鳴。
水鬼紛涌而至，如一群捕食的餓狼，展露出猙獰。
鵬鳥大發(fā)神威，鳥喙啄下，鳥爪撕扯，鳥翅撲打，將一只只慘白的手爪撕碎。奈何，水鬼委實太多，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卷來，鵬鳥首尾難顧，也頻頻挨打。
風濯閉目掐訣，黑霧源源不斷地涌出，注入鵬鳥體內(nèi)，修復(fù)著損傷的鵬軀。
水鬼叫聲瘆人，鳥啼威武高亢，一方無窮無盡，一方短暫間擁有不死之身，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異常激烈。
當神木之根遁出十里時，終于有鵬鳥被擊散了，隨之便是第二只、第三只……
水鬼沒有減少的跡象，反而越聚越多。風濯的心在顫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岸就在后方，僅幾步之遙。
岸上立著三名風姿迥異的女子。一女相貌端莊，體型豐滿，十足的大家閨秀。一女眉眼靈動，掛著淺淺的笑容，恰似小家碧玉。一女身材火辣，露肩媚笑，儼然放蕩不羈的妖女。
小家碧玉遞來一根竹竿：“公子，小女有仙竹一根，愿拉你上岸。”
大家閨秀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公子請上岸來，奴家愿以身相許?！?p> 妖女笑聲動人：“公子好生俊俏，妾身與你結(jié)百年之好，夜夜同歡?！?p> 風濯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游走在三女身上，在妖女的香肩停留了一瞬，冷哼一聲，轉(zhuǎn)過頭去。
此時，最后一只鵬鳥也被擊散了。
身后傳來幽幽哭泣聲。他置若罔聞，口中念念有詞，身體淡去，化作虛影。
神木之根遁速更急。一只只慘白的手爪抓過，從虛影上一穿而過。每一次被手爪穿過，虛影便冒出一縷青煙。初時，虛影還看不出有何變化，漸漸地，半截身子都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