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大日之戰(zhàn)（九）
“咯吱，咯吱，”風(fēng)濯幾次張口，聲音皆被血水淹沒，唯有痛苦的喘息聲發(fā)出。他的頭腦昏昏沉沉，他的身體不再聽從支配，他的意識即將泯滅。他想要念動咒語，奈何無力感越來越強。
王者權(quán)杖冉冉升起，灑下圣潔的光輝，將他擁抱。他恢復(fù)了一絲生機，艱難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一次重傷自愈的能力?！?p> 這是阿詩嵐的祝福。
祝福師原是暗夜族的一個神秘群體，他們一生只能祝福一人，一次祝福便會耗去百年壽元。
血流回體內(nèi)，胸口的洞萌生無數(shù)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如初。破碎的心臟緩緩拼湊，繼而有力地跳動起來。
他吐出一口氣，撫摸胸口，突然好想哭。他仰頭長嘯，嘯聲直上星空。頭頂那虛假的星辰似也在嘯聲中戰(zhàn)栗。
血池上，烏尊駭然回首，口中喃喃：“沒死！怎么可能沒死？”
它也是果決之人，念頭轉(zhuǎn)了一圈，便不再理會。它再次取出一具保存完好的尸體，一襲白衣，面白無須，生前端是俊朗不凡，正是陸機。
它正要將尸身捏爆，完成最后的血祭，身側(cè)陡然浮現(xiàn)一道虛影，伸手就來搶奪。
眼看風(fēng)濯抓住了陸機一條手臂，烏尊嘿嘿一笑，拽住陸機另一條手臂，就要撕扯下來。
無聲無息，一根金燦燦的手指突兀地閃現(xiàn)，狠狠地扎入鳥翅。它哀鳴一聲，羽翼一扇，到了數(shù)十丈開外。
風(fēng)濯攬住陸機的尸身，傷感莫名地涌上心頭。他端詳其遺容，面目安詳，嘴角甚至掛著一絲淺笑。
“他走得很平靜！”他如是想，祭起布袋，將尸身收了。
烏尊冷冷地盯著他，爪子一揮，又一具尸身浮現(xiàn)。風(fēng)濯唬了一跳，以為其他師兄弟遭了毒手，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名帝都峰弟子，又長長地舒了口氣。
烏尊出言嘲諷：“這一場大戰(zhàn)，神族死傷眾多，難道本將還找不到替代品？”說著爪子捏下，一泓鮮血迸濺而出，掉落下來，落入下方那龐大的烏鴉嘴中。
“哇！”一聲鳥啼響徹云霄，一股龍卷風(fēng)暴般的恐怖氣息自血池內(nèi)席卷而出，天上風(fēng)云變色，地上金光萬道，火球簌簌掉落，靈泉倒涌上天，風(fēng)往四面八方胡亂地吹，雷電忽高忽低任性地劈打。
魔王蘇醒了！
風(fēng)濯打了個寒戰(zhàn)，想也不想，頭也不回地離去。
飛上祭臺，觸角魔正趴在臺上，磕頭如搗蒜，虔誠跪拜。風(fēng)濯二話不說，取出古燈，張口一吹，一縷金色火苗飄浮而起。
感應(yīng)到王者之兵的氣息，觸角魔猛一抬頭，面色大變。他大喝一聲，伸出一根觸角，迎向火苗。
甫一接觸，觸角便短了一截。觸角魔痛吼，一拍天靈蓋，墨水噴涌而出。金色火苗搖曳，將墨水蒸發(fā)一空。
觸角魔瞳孔收縮，兩根觸角扎入頭皮中，往兩邊一拉。天靈蓋打開了，無盡墨水噴出，在空中匯成一條黑河。水浪拍打，激起高高的浪花。他那圓滾滾的頭顱，就像一個泉眼，能容納五湖四海的墨水。
風(fēng)濯手持古燈，瘋狂注入法力。金色火苗壯大了三分，演變成一條火線。火線游走，逆著墨水落到觸角魔頭頂。
“嘿嘿，要殺本座，連虛空旗一起毀了吧?！庇|角魔臨危不亂，一根觸角揚起，一面紅艷艷的小旗覆蓋在頭頂。
這一招絲毫作用未起，火線還是落下了，燒得小旗嗶啵作響。于帝苑弟子而言，虛空旗是不容有失的寶物，于他，卻毫不在意。他需要一面虛空旗，踏入五色塔，而此處虛空旗眾多，毀掉一面又何妨？
虛空旗綻放著淡淡的靈光，橫亙在觸角魔頭頂，成了最后一道防線。就在此時，三名神族飛奔而至，各抓住一根觸角。
觸角魔單單應(yīng)付風(fēng)濯便已岌岌可危，雖明知兇險，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是守旗魔，未得魔王命令，不得擅離職守。
他甩動觸角，欲將三人逼退，可惜來者皆是高手，牢牢抓住觸角，分三個方向一拉，一名敢與神將叫板的準(zhǔn)魔將身亡。
這三人正是銅頭陀、柳猛和假老頭。
銅頭陀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貧僧殺生了。”而柳猛和假老頭聚在一起，冷眼盯著風(fēng)濯，眼神中帶著三分?jǐn)硨?、七分畏懼?p> 準(zhǔn)神將上了戰(zhàn)場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到了此刻，若還不知風(fēng)濯的身份，他們這數(shù)百年就白活了。
風(fēng)濯心知身份已然暴露，索性不理不睬，徑直沖向虛空旗。柳猛和假老頭對視一眼，也跟著撲了上去。風(fēng)濯回手一掌，將他們擊退。
三十五面虛空旗迎風(fēng)招揚，獵獵作響。它們籠罩著神秘的光環(huán)，是光明族強勢崛起的憑仗，也是暗夜族流血漂櫓的根源。
風(fēng)濯一招手，暗之力噴薄而出，虛空旗齊齊一震，飄浮而起。然而，剛飄上半空，一道光罩憑空閃現(xiàn)，將它們攔下。
“赫！”風(fēng)濯暴喝一聲，一拳砸下，光罩應(yīng)聲破裂。他為之一喜，忽聽“鐺”的一聲鐘鳴，其拳力消弭于無形，光罩隨之再生。
“嘿嘿！”風(fēng)濯冷笑，念動咒語，六具分身自體內(nèi)走出，搖身一晃，化作頂天立地的巨人。
六名巨人環(huán)繞身側(cè)，他握拳，巨人隨之握拳，他一拳砸出，巨人隨之一拳砸出。
“鐺鐺鐺，”鐘鳴急促，試圖化解這一拳。不過，神奇的鐘聲也注定了飲恨收場。七只拳頭同時砸上光罩，光罩如風(fēng)中燭火，搖擺不定，靈光閃了閃，破碎開來。
一大群無腿烏鴉高高飛起，撒下一聲聲繚亂的尖啼，繼而齊齊俯沖向下。
風(fēng)濯不欲多加糾纏，嘴唇抖動，念念有詞。一枚灰不溜秋的布袋騰空升起，暴漲到茅草屋大小，袋口打開，龐然吸力降臨，拉扯著群鳥，欲收入袋內(nèi)。
鴉群亂了陣腳，慌亂地拍打著翅膀，哇哇亂叫。它們數(shù)量眾多，看似聲勢浩大，實則戰(zhàn)斗力低微。
突然，兩束金光劃破長空射來?！班袜汀陛p響，布袋冒起了青煙，青煙又轉(zhuǎn)為火苗。頃刻間，布袋浴火，燃成灰燼。一具尸體掉落而下，正是陸機。
無腿烏鴉像是受到召喚，紛涌著朝金光射來的方向飛去。
風(fēng)濯扭頭一看，血池中那只龐大到無法想象的烏鴉已飄飛至空中，兩束金光正是其目光。他還注意到，魔王生有三條腿。
無腿烏鴉歡快地飛到魔王身側(cè)，在其烏黑的羽毛上蹭了蹭，鉆入其體內(nèi)。鴉群消失了，魔王的一身黑羽也發(fā)生了變化，呈現(xiàn)出金燦燦的光澤。
從它身上，風(fēng)濯感到了死亡的威脅，忙收回目光。他招招手，三十五面虛空旗整齊劃一地飛來，乖乖落到掌心。
“暗夜神王！”身后傳來一聲暴喝，他驚而轉(zhuǎn)身，見銅頭陀手持禪杖，立在身后。
四目相對，銅頭陀的瞳孔烏黑而深邃，深邃得如一片深淵。風(fēng)濯心神一蕩，靈魂不自覺地被吸入對方眼中。他感覺身體在下墜，下墜，墜入永劫不復(fù)的沉淪。
情急之下，他默念圣心訣，一絲清涼襲上腦海，他精神一震，擺脫了控制。清醒過來時，虛空旗已不翼而飛。
百丈開外，銅頭陀懷抱三十五面旗幟，雙目緊閉，面色慈悲，悲天憫人。他緩緩道：“阿彌陀佛！風(fēng)施主，你我雖非同族，但眾生平等。貧僧可以死，但不能看著暗夜族滅亡，這些虛空旗，就隨貧僧去吧。”
說著一拍禪杖，禪杖佛光大放，映襯著他慈悲的面容，仿若佛陀再世。當(dāng)佛光攀升到極致，猛地綻放出一片血光，血光中又?jǐn)嚭椭c點銀絲，刺鼻的硝石氣息在彌漫。
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響起，禪杖爆炸開來。
“不……”柳猛和假老頭不約而同地呼喊出聲，不是為了銅頭陀，而是為了虛空旗。
“大師！”風(fēng)濯的心被觸動了，雙目充血，目眥欲裂。當(dāng)整個光明族揮動屠刀，誓要覆滅暗夜族時，居然還有這樣一位人物，對弱者憐憫，對太平渴望。
他沒有流淚，淚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