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咫尺天涯（4）
袁子夜全身劇烈一震，轉(zhuǎn)過身來，臉上又驚又喜，那個“子”字象是從大海深處飄流過來，把她整個人都震住了。突然她疾聲高呼：“飛哥——”從床下滾落，慌忙爬起，也顧不上穿鞋，沖向大門。
黃飛大驚。他一腿已廢，行走不便，回房關(guān)門已經(jīng)不能，慌忙之下，從衣袋掏出那件花白假發(fā)，套在頭上，慢慢的向樓梯那邊跳去。
袁子夜從房里沖出，瘋狂的撲向樓梯。剛到樓梯口，撞在一人胸口上。那人一下把袁子夜抱住，驚問：“夢兒，你到哪里去？”正是鐘琴，她正好和李達(dá)回到。“媽媽，飛哥跑下樓去了。你快放開我，讓我去追他！”袁子夜急得用力掙扎?！皦魞?，”鐘琴心疼的說，“你清醒一下吧，你的飛哥已經(jīng)死了，哪里會在這里出現(xiàn)！”“媽媽，我真的看見了飛哥，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剛才他在門口，我看見他了。求求你放開我，讓我去追他吧！”袁子夜急得大哭。鐘琴見袁子夜那悲傷欲絕的慘狀，登時大急，說：“好，好，我這就和你去追！”放開了袁子夜。袁子夜如瘋了一般向樓下直沖而去，鐘琴和李達(dá)急得在后面直追。
黃飛急急的跳到走廊盡頭的陽臺，向樓下望去，只見袁子夜從住院樓急沖而出，順著林蔭小道，向醫(yī)院外面疾沖。他張口欲喊，可話沖到喉嚨，一下又咽了下去。
他在陽臺呆望良久，背后一人輕聲叫道：“黃夜哥哥，你在這里看什么？”黃飛轉(zhuǎn)過身，見羅荔不知何時已到了身后。他取過拐杖，支起了身體，說：“沒什么？”“沒什么就好。我還以為你到哪里去了呢，急得我一陣好找?！绷_荔說，伸手過來摻扶黃飛。那走廊好長，走了一會，黃飛已經(jīng)吃力，在一邊的凳上坐了下來。羅荔坐在他身邊，說：“黃夜哥哥，我在廣州找了這么多天，也是找不到子夜姐姐，我真不知到哪里去找她好了！”“不用找了！”黃飛靜靜的說?！包S夜哥哥，”羅荔說，“你不用擔(dān)心，子夜姐姐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現(xiàn)在找不到她，將來她治好了病，一定會回來的?！?p> “子夜妹妹她……”黃飛想說“子夜妹妹她已經(jīng)回來”，可話說到了一半，聽見樓梯腳步聲“嗒嗒”，幾人走了上來，連忙住口不說。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羅荔一下站了起來，驚叫：“子夜姐姐，你們怎么在這里？”迎了過去?！拔以谶@家醫(yī)院留醫(yī)?！痹右拐f，“你呢，你怎么也在這里？”“我……我……我有點不舒服，到這里來看看?！绷_荔說著，假裝連咳了幾聲。袁子夜輕聲問：“看醫(yī)生了嗎？”羅荔訕訕的說：“看……看了！”拉著袁子夜，說：“你住哪個房間，帶我去看看！”
袁子夜對李達(dá)和鐘琴說：“爸爸媽媽，你帶羅荔妹妹過去，我還有點事?！闭f著，向黃飛走來。羅荔大驚，張大了一張小口，一時竟合不攏來。黃飛低著頭，一顆心“突突”急跳，暗說：“罷了，罷了，一定是給子夜妹妹認(rèn)出來了！”見袁子夜已走到面前，他正要抬起頭來，袁子夜輕輕的說：“公公，你剛才在走廊走時，看見一個青年男子了嗎？”黃飛聽了這話，并不答話，把頭垂得更低。
羅荔急跑過來，問：“什么青年男子？”“我看見飛哥了！”袁子夜說，“只是我追出來時，再也找不到他，問了守門的叔叔，他也說沒有人跑出去過。我想飛哥一定還在醫(yī)院里面，只不知他躲到了哪里！”“這個……那個……”羅荔平時雖然口齒伶俐，可到了此時，一時也不知怎樣說才好。袁子夜說：“羅荔妹妹，你和我爸爸媽媽到我病房休息一下。這位公公剛才在走廊里，飛哥跑到哪里，他一定看見了?！闭f著又低下身來，問：“公公，剛才你看見我飛哥跑到哪里了嗎？”黃飛的心急跳不住，還是不應(yīng)聲。
羅荔急說：“子……子夜姐姐，這位公公是……是……”指了指耳朵，說：“是一個聾子，啞……啞巴！”“什么聾子啞巴？”袁子夜不解的問。羅荔說：“就是又聾又啞的那種！”“真的么？”袁子夜說，“你不是剛過來看病的嗎，怎么會知得這么詳細(xì)？”說著又望了黃飛一眼。羅荔急說：“是……是這樣的，一個月前，我也到這家醫(yī)院找過黃夜哥哥，也問過這位公公，他也對我的話不聲不聞，我當(dāng)時就很……很生氣，后來才知他又聾又啞?！薄斑@么深夜了，公公怎么一人在這里？他的家人呢？”袁子夜急問。羅荔說：“我已問過一些人，他們說這位公公已經(jīng)沒有家人，自己一個人孤苦零仃生活。”
“可憐呀！”袁子夜嘆道，“公公這么老了，說不了話，又聽不到聲音，腿又走不了路，又沒有人照顧，這樣下去，怎能活得了！”蹲下身，輕輕說：“公公，你到我家里吧。我家雖然簡陋，但幾個人過著，總比自己一個人過著強?！秉S飛聽到此話，一時淚水滴了下來。
羅荔大急，拉著袁子夜，說：“子夜姐姐，天下可憐之人多得很，你能關(guān)心得幾個？”袁子夜急說：“這位公公這么可憐，怎能不照顧！”可被羅荔拉著，鋃鋃鏘鏘的走回房里。羅荔四下打量一下，說：“這間房不錯，只是在大樓的角落里，是眾多病房最小的一間。三個人住在這里，很是狹窄。”鐘琴說：“我們這些沒錢人，能住得下就算不錯了，哪里還能企求更多！”“那樣說也是！”羅荔說，看了看表，說：“噢，很深夜了，我要回去了，明早再來看望你們。再見！”向袁子夜他們揮了揮手。袁子夜也揮手說：“再見！”
羅荔急急出來，走向樓梯，在樓梯呆了好大一會，見沒有聲響，這才輕身快步，走入黃飛的病房，輕輕把門關(guān)上。
黃飛躺在床上，面向里側(cè)。羅荔躡手躡腳走到他身后，輕輕叫道：“公公！”黃飛不好氣的說：“婆婆，你來啦？”羅荔笑說：“如果公公能陪著婆婆，那就非常好啦！”“你——”黃飛一下轉(zhuǎn)過身來，望著羅荔，過了一會，長嘆了一聲。
羅荔柔聲說：“黃夜哥，子夜姐姐已經(jīng)找到，瞧她身體也不是太差，你就不用再擔(dān)心啦！”黃飛說：“我知道，只是……”羅荔接口說：“只是你與她不能相認(rèn)，是么？”黃飛瞟了她一眼，淡聲說：“你自己明白，又何必多問！”
羅荔心里很不是滋味，過了好大一會，聲音顫抖的說：“黃夜哥，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子夜姐姐，既然如此，你就……就和她相認(rèn)吧。始終你們是從苦難中走出來的，我清楚，子夜姐姐是受得苦的人，以后無論再大的勞苦，她也能挺得過來的?！秉S飛嘆道：“子夜妹妹已經(jīng)受了二十多年的苦痛，怎能再被我拖累！我的病也差不多了，明天就出院。”羅荔說：“那樣甚好！”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羅荔因日間奔勞辛苦，在一邊的床上躺下，不久就已睡著。黃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是睡不著，耳聽著腳步聲細(xì)碎，一人從門口走過。這腳步聲黃飛再也熟悉不過，是袁子夜走路發(fā)出。他翻身坐起，持起拐杖，輕輕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探頭一望，袁子夜已經(jīng)到了樓梯口。他心中著急，快步跳去。此時已是深夜，走廊更無行人，黃飛的拐杖支地聲音異常響亮。他走了一會，怕被袁子夜聽見，放慢了腳步。
黃飛跳到樓梯口，靜夜中聽得腳步聲“嗒嗒”，袁子夜向樓上走去。他心中大驚：“子夜妹妹到樓上，究竟干什么？”他丟下拐杖，扶著樓梯扶手，向樓上跳去。他穿著布鞋，跳著而走，也沒什么聲響。
黃飛所在的是五樓，而住院樓有十五層之高，只因電梯壞了，只能行走樓梯。黃飛走了一會，已經(jīng)氣喘呼呼。他不敢停留，咬牙跳行，到了十一樓，喉嚨發(fā)酸，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又走了十多分鐘，他“哇”的一聲，一口臭酸直沖而出。他一嘔甫止，第二口又沖了出來，一連嘔了五口方自停止。他不敢停息，又向樓頂跳去。
好不容易才到了樓頂，黃飛累得軟坐地上，直喘粗氣。
袁子夜立在樓頂?shù)膰鷻谶叄舸舻耐懊娴拇蠼錾?。雖然已是初夏，但深夜的江邊涼風(fēng)習(xí)習(xí)，甚有寒意。她穿著一件軟薄夏衣，嬌怯瘦小的身子在遠(yuǎn)處的霓虹燈映照之下更覺孤單。
“飛哥，”袁子夜說，“今晚在門口出現(xiàn)的，是你嗎？爸爸媽媽說那只是我的一個幻覺，但我總覺得那是真的，可如果是你，為什么你會躲著我不見？”他聲音輕輕，話中滿是悲愁離恨之意。黃飛聽在耳里，淚水止不住盈上眼眶，只聽袁子夜繼續(xù)說：“飛哥，你已經(jīng)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碧鹱笞?，就要走上圍欄。黃飛大驚，大聲叫道：“子夜妹妹！”急跳而去，只跳了幾步，立足不穩(wěn)，向前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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