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前世
噔噔、噔噔噔。
久木哲的手指落下，鋼琴的悅耳的聲音傳出，一段緊湊、沉重的前奏，奠定這首歌的基調(diào)。
【今天這里的附近
有人跳樓自殺了
......
“這里很危險、請大家讓開”
這句話反而引來無數(shù)圍觀群眾
他們炸開了鍋似的
掏出手機拍下照片
無聲的血
流淌在冰冷的瀝青上
那鮮紅色是那樣美麗
】
仿若一個旁觀者，久木哲急促地念出不帶絲毫感情的平靜話語，但任誰都能想象到，這平靜話語下隱藏著的澎湃憤怒，讓人像是后腦勺被打了一記悶棍，恍恍惚惚，心頭沉重。
【她活過她活過她活過她活過她活過
她活過她活過她也曾活過??！】
平靜，呢喃，嘶吼，控訴，咆哮。
澎湃的憤怒終于洶涌而出，震撼著每一個人，圍觀人群麻木空洞的眼神終于有了變化。
久木哲如同一個屠夫，將所有人的胸膛剝開，沖里面大喊，你，對生命還是如此漠視嗎！
【最后那聲再見不為任何人
只為了自己而喊
女孩最后留下的眼淚
是證明她活過的鮮血
最后卻在短短兩秒之內(nèi)
就被陌生的大人清理干凈了】
......
【她活過她活過她活過她活過她活過
她活過她活過她也曾活過??！
最后的那聲再見
不為任何人
只為了自己而喊
再見永別了】
久木哲飛快跳動的手指停了下來，周圍一片沉默，羞愧壓低了他們的頭，壓抑的氣息蔓延至每個人的心頭，看著這個殘忍地將他們冷酷的心挖開，放在太陽底下炙烤的青年，有人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憤怒。
“那也是沒辦法的吧，誰叫我們生活在這個時代，我也是很痛苦的啊，你以為我不想勸她好好活著嗎！可是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我又哪里來的底氣去勸說別人，太累了，活著真的太累了啊?！?p> 之前說死了也好的男人，聲音嘶啞，捂著自己的雙眼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就是，反正你這個混蛋也不過是個大人幫忙承擔了所有重任的小屁孩吧，你有什么資格對我們說教！”
越來越多人的臉上浮現(xiàn)出憤怒，將他圍在中間，對著久木哲指責謾罵。
“綾乃，你哥哥沒事吧，他會不會被人打死啊!”丸子頭的少女緊張地用力捉住久木綾乃的手臂，久木綾乃依舊是那副倔強的臉，手臂被同伴捉得生疼也不出聲，皺著眉頭道：“走，我們過去。”
黑色的高檔轎車里，清宮禮奈看著被人群圍住的久木哲對女保鏢說：“去把他拉出來，摻和這種事做什么，真是不自量力！”頓了一會又開口“要是被人打壞了，我的劇本可就沒了?！?p> 女保鏢盡正準備下車，忽然看見久木哲笑了，在被一幫憤怒的人圍住的時候，笑了。
久木哲笑得很開心，憤怒好，知道憤怒好啊，證明他們的生命還有溫度。
他的手指又放在琴鍵上，準備彈奏下一首歌曲。
周圍的人群驚呆了，難道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要唱歌來嘲諷我們嗎?他是不是沒有嘗試過人民群眾的鐵拳？
【曾經(jīng)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啊】
明明是一句很沉重的歌詞，人們看見這個少年卻是嘴角帶著一絲輕笑唱的，不知為何，揮舞著的拳頭慢慢放了下來。
久木哲想起前世，死前的那幾天。
“大叔?！?p> “嗯？”
“我不想活了?！?p> 他蜷縮在一個極為狹小的空間里，盡量為少女騰出空間。
他們出車禍了，坐的大巴車大半夜摔下山崖。
結(jié)束了被呼來喝去改劇本的劇組生活后，他迫不及待地踏上來往景區(qū)的大巴車，因為是淡季而且還是傍晚上車，車上只有他跟一個看起來像是大學(xué)生的少女，司機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聲音傳出了。
盡管雙腿被什么東西插過，他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不想給這個已經(jīng)陷入絕境的小姑娘帶來更大的恐慌，
“為什么?”
小姑娘的聲音里帶著很濃重的鼻音，小聲抽泣，“我男朋友跟我分手了。”
“明明從高中到大學(xué)整整七年的感情，我為了考去他的學(xué)校還復(fù)讀了一年，他說不愛我了就不愛我了?！?p> 小姑娘的抽泣聲越來越大，“朋友都勸我，說時間會沖淡一切，等過了一段時間就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這種小事根本不值得我這么傷心?！?p> “放屁，他們說的話全都是放屁！就算是以后我不傷心了那也是以后的我，現(xiàn)在的我只覺得很難過，難過到想要去死?！?p> “呵呵?！?p> “你笑什么！”小姑娘有些不滿，她把埋在自己心底最深的感情說給一個陌生人，得到的確實嘲笑。
“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p> “就算我很可愛又有什么好笑的?！毙」媚镟洁?。
“我跟你講一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個小孩，他的媽媽因為生下他難產(chǎn)死了，他的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去城里打工不小心從正在貼瓷磚的外墻掉下，也死了。
村里的人都罵他是掃把星，小伙伴編各種惡毒的打油詩罵他，孤立他，他越來越覺得活著真的很沒意思。他問相依為命的奶奶，他到底為什么還要活著。
奶奶是個沒有文化的人，連看打小鬼子的電視劇還要他解說，看著他那雙沒有絲毫生氣的眼睛，摸著他的頭心疼地說，既然不知道為什么，那就活著看看嘛?！?p> “沒了？”
“沒了。”
“真沒意思，我還以為你會說些大道理勸我呢?！毙」媚锲财沧?，帶著些撒嬌的語氣道。
“說大道理你會聽嗎？”
“不會?！?p> “那就活著看看嘛?！?p> 沉默了一會，小姑娘問道：“后來，那個小孩呢？”
“他決定聽奶奶的話，就試著活著看看，他一邊看各種小說音樂，電視電影，沉浸在其中的故事里，一邊慢慢長大。突然有一天他就不想死了，他想活著，想長生不死，想永遠沉浸在那些故事里，想告訴別人不要死，好好活著?，F(xiàn)在嘛，他正跟一個因為失戀想死的可愛姑娘待在一起，還大言不慚地勸她不要死?！?p> “哼?！毙」媚锉情g傳出輕哼。
又過了一會兒，小姑娘呢喃，“大叔你真可惡，把我說得不想死了，卻是在這種情況下，明明剛才一點都不害怕的?！?p> “一個普通人，在沒有吃喝的情況下，能存活三天，在有水喝的情況下，能存活七天。人類，可是異常頑強的啊，我的口袋里還有一瓶上車前買水，你要相信，我們國家的救援隊可是很強大的哦，絕對能在我們喝完水之前找到我們的?！?p> “嗯！我相信大叔你?！?p>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小姑娘依偎在她的大叔胸膛，貪戀著那一絲溫暖，睜開眼睛，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她晃了晃手中的礦泉水瓶，已經(jīng)感受不到半點水流的聲音。
“大叔，水喝完了，我們真的能獲救嗎？”
“能?！币宦曃⑷醯?，幾不可聞的聲音飄在空中，只要不集中精力，就捉不到耳里。
“大叔，我已經(jīng)忘了前男友長什么樣了。真可笑，我居然為了一個不記得長相的男人尋死?！?p> “大叔，原來七年的感情真的可以說忘就忘的?！?p> “大叔，你怎么不說話？”
“大叔，我好像喜歡你?！?p> “大叔，出去以后我們?nèi)ゼs會好不好？”
“大叔？”
小姑娘摸索著，用手觸摸到他的臉龐，將小臉湊上去，親吻他的嘴唇。
這是什么？如同一塊老樹皮，干澀，粗糙，不含任何水分。
“大叔!你沒有喝水對不對！你說話呀！你不是說要活著試試的嗎！”
“你說話呀！”
“還有人活著！”
外面?zhèn)鱽硪宦曮@喜的喊叫。
很快，一縷光亮，照進了封閉已久的車廂，穿橘黃色救援服的救援者還沒來得及安慰，就看到了讓他沉默無言的一幕。
絕望的少女哀嚎著，死死地抱住一個干癟枯瘦的男人。
只喝水，能活七天。不吃不喝，能活三天。不吃不喝，大腿動脈出血，活到少女得救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