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時間頓住了奔涌的步伐,連瞬間都凝固了。
整個故事停滯下來,因為故事中的人物都不見了。他們一個一個,漸漸卻又突然地消散掉了,氤氳著,直到最終又浮現(xiàn)出來。他們攏成了你我。這個曾紛繁龐雜的故事中,似乎只剩下了你我。
于是我問你:
愛或恨又有什么意義,如果失去的都只是沒落的自己;輸或贏又有什么關(guān)系,既然得到的都只是破敗的記憶。
可你卻不曾給我什么答案。
終究都成了灰燼。而你也早已經(jīng)不再。
當(dāng)愛情是愛情,我是我,你是你。
當(dāng)愛情不再是愛情,我仍舊是我,你又是誰。
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在什么時間,又回到了海邊。
一向都不喜歡水的,厭惡那種恣意流淌而又無法阻止的任性。尤其是寬廣的水面,給人不安定的凌亂和緊張。面對那樣粼粼平面的時候,總會有頭暈?zāi)垦5母杏X,仿佛那看不透的水底潛藏著什么,幽幽地引誘著岸上的我,想要讓我沉落下去。像是面對了怎樣溫柔的詛咒。似乎是從小時候就開始刻意地躲避著那樣的平面,害怕自己終于會在某一天禁不住那溫柔,義無返顧地一頭扎進(jìn)那水中,一直到堅硬的水底,撞得頭破血流,漂散開去。盡管如此,我還是在逐漸適應(yīng)了這沿海城市的生活之后,越來越頻繁地來到這海邊,希望那從不停息的海浪能夠沖刷凈心中的陰霾。
只是此時,我想不起自己為什么會做在這里,像從前每一次感到悲哀的時候一樣,一個人,安靜地坐待這海邊。
星光還是星光,燈火還是燈火,都沒有改變過,沒有落下什么天堂。
我獨自坐著,聽著海浪的低咽淹沒了周圍吵鬧的人聲,聽著整個世界都和我略略低落的心情渾然一體了。夜就是悲傷。而悲傷就是些沒來由的恍惚和回憶。
沉浸在一些思緒之中,猛地清醒了,才發(fā)現(xiàn),心里想著的,還是她。摩卡。想起那些望城街道上的夜晚。我走在她和他的后面,沿途經(jīng)過了他們留在柏油路面上看不到的腳印,又在那淺淺的印痕中添滿了自己的悲哀。那時候從背后能夠隱隱地看到她的笑,襯托出我的憂傷。而我又逼迫自己要知道,對于她們,是應(yīng)該祝福的,哪怕是用勉強(qiáng)的微笑和不安定地跳動著的傷去祝福,也始終希望她能夠幸福。說過要作她的天使的,守護(hù)那份我自己或許永遠(yuǎn)都看不到的幸福。至少還看得到她的笑。
忽然,真的就聽到了她的笑聲,我曾經(jīng)那樣期望那樣熟悉的笑,輕舞著,從回憶中一路悠悠地旋轉(zhuǎn)著跳進(jìn)現(xiàn)實中來,落在我身邊這夜色下某一點軟的沙灘上。我從過往的憂傷里抬起頭來,環(huán)視四周,想要找到這天使的七弦琴般從天而降的聲音,是來自哪里。然而夜把那源頭掩藏了起來,只留下這縹緲的笑聲。于是我不再徒勞。在那么多次的徒勞之后,終于勉強(qiáng)地在一些瑣屑上學(xué)會了放棄。我只凝望前方,在那海與夜交融出來的朦朧中緊緊地盯住一點光亮。摩卡還在笑著,讓我能夠從那笑聲中聽出我從未見到過的幸福的影蹤。
可是那光亮,突然就滅了,完全沒有征兆的,就滅掉了。星光隕落了或者燈火被誰熄滅了,只留下一片黑暗,仿佛還在恍恍地晃動著。目光一下子沉入那黯的深淵,拖著心,一直墜下去了。
我,愛,你!她突然竭力喊著他的名字,你聽到了么?她的聲音帶著笑容和她雙手握成筒狀,微微彎著身子的身影,直插進(jìn)我的腦海,隨即模糊成了一團(tuán),混入到悲傷的各個角落,不見了。
不光是那一點光亮,所有的光亮都接二連三地滅掉了。只剩下漆漆的夜。原來這彌漫在身邊的黑暗并不是夜,而是他的影子。這陰影從四面八方壓迫下來,把滿天的星辰都擠碎了,扼住我的心。我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想要逃離這黯的束縛。然后我跌進(jìn)海里,像是墜了鉛塊的心情,一直沉下去,仿佛這海是沒有終止的。海的內(nèi)部是那樣的靜謐,沒有一點嘈雜,只有她的笑。下降又像是一種飛翔,伴著她的笑聲,忘記了沉落。然而黑暗迅速地聚攏,加倍濃重起來,我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胃在痛,即便在這樣全然沉寂的空間里仍舊糾纏不休。她的笑停止了。我什么都看不見,但我聽到她的腳步,漸漸地遠(yuǎn)了,離開了。
這才想到掙扎,我胡亂地扭動著身體,張開嘴,大口大口地想要呼吸??墒嵌紱]有用。下降還是下降。忽然混亂了的情愫一寸寸地凍結(jié)起來,那寒冷無盡頭地彌散著,把這彼此相融的海與天都凍住了,成了巨大的冰川。心在緊縮,堅強(qiáng)對抗著堅硬,碎了。
安靜變成了恐懼,幽靈般地圍繞在我身旁,整個世界都從我身邊抽走了。然后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有淚淌下來,仿佛有小的甲蟲小心翼翼地爬過臉頰。于是我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從前寫進(jìn)了文字之中的心情:我想哭,卻沒有眼淚,它們都溶進(jìn)了咸澀的海水之中。我想哭,整個海洋都是我的眼淚,都混含著我的悲傷。它們又進(jìn)入到我的身體里,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拼了命地叫喊著,猛地睜開了眼睛。
有光亮刺入到我的視線中來。
原來,只是一場夢境。
當(dāng)然只是夢境,摩卡她的世界和我的相距了那么遠(yuǎn),中間還隔著一道道的水和山的,怎么會那么自然就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先是有些憂傷,然后又安下心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抹去不知不覺中從眼角掙脫出來的淚。夢境竟可以這樣子的殘酷和真實,讓我在它和生活之間分辨不清彼此。這些我小心地安頓起來,珍藏在枕頭底下的夢,也在漸漸地衰敗了。
從沒有感到過天花板是這樣子的迫近,那樣光滑而蒼白的人造的肌膚,沒有一點傷痕的,近得仿佛馬上就要觸到我的鼻尖。像是失去了流云和蔚藍(lán)的天空。天空本是承載了五彩夢幻的空間,被那些夢和幻望縈繞著,構(gòu)筑成了心靈的天堂的??墒乾F(xiàn)在,天空失去了曾經(jīng)燃燒的流云和漫溢的蔚藍(lán),像是頭頂?shù)奶旎ò逡话銏杂?,哪里還會有什么天堂。甚至于夢境,都已經(jīng)是這同樣的僵硬,被悲哀石化成了再不能夠愈合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