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是一種變化無常，而季節(jié)的輪回不會。春，夏，秋，冬，始終如一。
夏天那么快就過去了，等到發(fā)覺，已經(jīng)是我踩在了一地的落葉上，發(fā)出“嚓嚓”的輕微響動。和Anna一起的這些日子，再一次地堅信，幸福并不一定要是那種我曾始終追求的風花雪月或者流星如淚的浪漫與宏大。終于明了，在身邊所有這些點點滴滴的平淡生活中，也會有幸福，像是陽光的塵埃，默默地積累著，淺淺的，卻又能蕩起漫天的。
已經(jīng)熟悉了這座城市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街角。也已經(jīng)習慣了在與Anna一起經(jīng)過那些街道的時候，彎下腰去，拾起一兩片落葉，把葉梗與Anna挑選出來的交錯在一起，使勁地拉拽，看誰的更結(jié)實的。那時候輸?shù)目偸撬运偸切πΦ負屪吡宋业娜~梗，再和我比下去的。我們就這樣子打打鬧鬧地一路走過，在身后留下了那么多斷開的葉梗和殘破的落葉。而我們那么開心呢，才不去理會這些。
都已經(jīng)這么熟悉這城市，卻還是在那么些經(jīng)意與不經(jīng)意之間，便恍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以為自己什么時候又回到了望城。道路兩旁的建筑和街景都沒有變，只是腳下的街道本身，一格一格的方磚，像是浮現(xiàn)出了望城地面上的圖案。都是些我們凌亂的腳印拼湊起來的畫面和心情。變的不是畫面，是心情。
我們分手了，電話剛一接通，曼寧就開門見山地說，隨意得聽不出是輕松或者悲傷，倒是有種自嘲的口氣。
為什么啊，我問著，同時奇怪自己怎么都沒有什么驚異的感覺。
可能是我的性格上有什么問題吧，他簡簡單單地說。
別這樣敷衍我，我很嚴肅地對他說，你和我是一樣的，你的性格我再清楚不過了，能有什么問題？如果有的話，難道我的性格也有問題不成，嚴重到這地步的大問題。我這樣自信十足地說著，目光短淺得只看到了正穿過我身體的那一分一秒的時間，忘記了過去，也沒有想到未來。
不是說有什么嚴重缺陷之類的問題，我也說不太清楚，沒辦法表達的，只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像是不合拍的節(jié)奏，不能夠融合在一起的。曼寧慢慢地說，這時我才聽出他語氣里暗含的認真。上一次聽到曼寧用這種語氣，還是在望城，在我們都沒想過要離開的時候。我真的想去恨她，被她傷得那么深，她說過她寧可我恨她的，可是我做不到，那樣愛過的人，怎么去恨呢，他那時就是這樣看似不經(jīng)意地說著。其實恨也是另一種的刻骨銘心呢，無論是愛或者恨，都已經(jīng)無法遺忘了，我當時對他說。
別再說什么性格了，我說，問題一定不是出在這里的，一定還有別的什么原因。
恩，曼寧沉默著想了良久，才說，我們時常吵架的，其實都是為了些無所謂的小事。說我走路感覺蹦蹦跳跳的啦，說我沒事總愛買些沒什么用的小玩意啦，說我聽她說話的時候不夠認真啦，諸如此類。這些都沒關(guān)系的?？墒?，最讓我無法容忍的是，每次我們吵的最兇的時候，她就會提起她從前的男朋友，說些她男朋友怎樣體貼她的事情，說我這里那里的都不如她男朋友的。你能想象我在那些時候的感覺么？悲哀？憤怒？還是別的什么感情，都混在一起了，我都不知道。我們又都是很固執(zhí)的人，你知道的，所以吵過之后就刻意不再見面，彼此躲著對方。而她在那些日子就會跑回去找她以前的男朋友了。我們吵過好多次了，每一次都是這樣子。等到陰云消散，她又回到我身邊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她和朋友在一起，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我不知道，我想我真的不能再忍受下去了。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回憶的，像是你和我的望城，再怎樣都難以抹去的啊，我說。
我知道，曼寧打斷了我的話，這我當然知道，望城也始終在我的記憶之中，不能夠忘記的。可是，所有那些都只應(yīng)該珍藏在心底的，不是么？怎么能成為了一種我們之間的阻隔呢。我不是不允許她擁有自己的回憶，我選擇了她，愛上她，也就選擇了接受她的過去，我愛上的是一個完整的她?？墒?，現(xiàn)在她總是揮動著那凝結(jié)了的記憶，會傷到我們的愛情的。
曼寧的話讓我無言以對了。因為想起了和Anna在一起時，自己忽然地沉默下去的時刻。Anna也是常常提及她與他的從前的。而我們愛情，會不會這么快就也已經(jīng)是傷痕累累。
我和她分手了，曼寧又說，都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也不知道過些天她是不是還會回來。我不知道我們的愛情是不是結(jié)束了，什么時候會結(jié)束，他笑了笑，就像我們在望城一樣，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答案都擺在眼前了，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晚了，都完了。
是這樣的么，我這才感到了驚異，連忙問，你那時候也不知道故事的發(fā)展和進程的么？我還以為你一直都先知先覺的呢。
怎么可能，曼寧嘆了口氣，真是先知的話，怎么可能有那么些悲哀。我那時候以為故事就要開始了，像那些美麗童話一樣，即將翻開書寫著幸福的那一頁。就是那時候，小雅對我說，我的性格不適合作她的男朋友的。在上島，和著藍山咖啡的苦澀，她給我的故事畫上了完結(jié)的句點，我以為故事就要開始了呢，可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不說那時候了，現(xiàn)在呢？我問曼寧，現(xiàn)在你的故事會怎么樣呢？
不知道。
總之，一定不會就這樣輕易就完結(jié)了的。沒看過那部經(jīng)典動畫片《圣斗士》么，同樣的招數(shù)是不能夠起兩次作用的，我開玩笑地說，努力地想要打破這對話間的沉悶和憂郁。
呵呵，曼寧很配合地笑著，像我們從前一樣默契。
我們都知道的，所有都記憶都理所當然地不會再重復(fù)，所有的喜悲也都無須也無法再經(jīng)歷。天空是同一片天空，夏季仍舊是夏季，而我們，已經(jīng)不同了。
夏天結(jié)束了，這個季節(jié)的故事和回憶卻仍舊延續(xù)著，徘徊在我們身邊。它從身后悄悄地走近了，伸手蒙住我的眼睛。于是，在那個夏天之前的日子，都看不到了，也看不到未來。有些時候，在很偶然的寂寥之中，會想起那個夏天之前。那時候的記憶仿佛被撕掉了，只有大段大段的空白，沒有字跡。再怎樣絞盡腦汁地去想都沒有用的?？瞻纂[隱地晃動著，卻不能夠浮現(xiàn)出什么畫面。夏天之前，費力地記得，似乎仍舊是夏天。
而望城是不僅僅只有夏季的。
秋是微涼的晚風，冬是磷磷的雪花，春是濕潤的氣息。
記憶，就是這一切，包含了所有春夏秋冬的雨雪風霜，包含了我們和整個望城本身。我們，就是我們自己的回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