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散場之后,Anna緊緊拉著我的手,跟著我從影院走出到街道上來。我們一直走回去吧,她還是很興奮地提議說。你不累么?我問。她笑著,使勁地搖了搖頭。那好吧,我說,我們走這樣一路往回走,順路找個地方去吃晚飯,你要是累了就告訴我。好的,Anna笑得更開心了,點頭同意了。
一路上天色漸暗,街道兩旁的燈火像是古老的訊息傳遞,接二連三地亮起來了。餓么?我轉(zhuǎn)過頭去問Anna,我們?nèi)コ燥埌伞?p> 恩,Anna答應道。
我抬起頭,望了望四周,不遠的地方有一家裝飾得很漂亮的西餐廳。就那里吧,看起來很不錯的,我說,牽著Anna的手走過去。
兩位請樓上坐,侍者彬彬有理地把我們讓上樓。通往二樓的扶梯那么狹窄,于是我松開拉著Anna的手,讓她走在前面。而我在后面,抬頭看著她的背影,莫名地想起這里就像是《圣經(jīng)》里記載的:通往天堂的門是窄的,只能容一個人通過。也許,我忽然傷感起來,幸福真的要我們放開彼此,一個人去找尋,才能得到。這時候Anna已經(jīng)到了二樓,笑著轉(zhuǎn)回身來。你在想什么呢,趕快上來啊,她說著,向我伸出手來。是她身后明亮的吊燈還是她的笑容,讓剛才悄然聚攏的疑慮都云散煙消了,我重又牽起她的手,和她一起通過了這狹窄。
很自然地就徑直走到了房間最里面靠近窗子的位子。冰淇淋,剛一坐下來,Anna就指著菜單對侍者說,恩,這個,香蕉船。小心長胖啊,我翻開菜單,笑著對她說。Anna做了個鬼臉,隨手又翻了翻菜單,然后把它合起來,遞還給侍者。其它的就由你決定好了哈,我不怎么餓的,減肥,她止住笑,裝作很嚴肅地說。隨你吧,我還是笑著,那就一份海鮮意粉,兩杯咖啡。侍者點了頭,走開了。剛才的電影真不錯,Anna高興地評論著,講述起一些細節(jié)。是吧,好像是的,我含含糊糊地回答道,我想我可能有一段時間是睡著了,不記得那些情節(jié)了。我這樣說著,一邊努力地想象著自己剛才真的睡著的,不再記起那些無序的回憶和混亂的思緒。
沒多久,侍者優(yōu)雅地把意粉端上來,擺在我們中間。Anna拿著叉子,笨笨的,半天都沒能把那些面條弄起來。笨孩子啊,我故意搖著頭嘆著氣地說,然后高興地看著她生氣的樣子。來,張嘴,我挑起些面,送過去。Anna先是生氣地盯著我,然后笑了,湊過頭來把那些面條吃下去了。我們仿佛是在游戲一樣撥弄著盤子里的面條,刀叉常常就碰在一起了,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有時候,真像是那么經(jīng)典的電影鏡頭,我們費力弄起來的原來是同一根面條,它搭在空中,彎彎地連接起兩頭的我們。這時候我笑著舉起餐刀,輕易就把它割斷掉。
餐后,侍者還送上了一枝玫瑰的。我接過來,聞一聞,遞給了Anna。而她和這一整天的每一時刻一樣,還是那樣微微地笑著,看著,本身就像是一種怎樣的幸福。
我們果然還是又一次地和好如初了,曼寧說,像是有一些喜悅,又有些無奈的感覺。我想我自己是改不了了,總是不能夠狠下心去??吹剿净氐轿颐媲埃吹剿难蹨I的時候,所有故作的冷漠都崩潰了。什么都會原諒了她的。
這樣也好啊,我說,這樣就不必帶著那么些抱怨或者恨的,也就不必把不愉快的事情記得太久,太清晰。這樣我們才能夠在回憶里總是搜集起那些貼近快樂的片段。
是啊,這一點上,我們都是一樣的,無論是怎樣的傷害,我們都習慣了微笑著承受下來,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然后,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刻,才像是孤獨的幼獸,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起來,獨自舔拭傷口。
這些我們是已經(jīng)習慣了,可是,當你發(fā)現(xiàn)自己有可能變成一種傷害本身的時候,又該怎么辦呢?我握緊了手機,急切地問曼寧。
他好久都沒回答,最后才慢慢地問,你是說你么?
我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會,我承認道,我不想那樣子,但是,你知道的吧,盡管我們以為我們都離開了,可望城,它被我們裝在口袋和記憶里,一起帶出來了。這么遠,這么久,始終跟著我們呢。跟Anna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什么時候,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哪個瞬間,就會回想起從前,那些望城的時光。我覺得這樣子對Anna是不公平的。我承諾過要照顧她的,她的生活和她的心。我不想背棄了自己,背棄了她,半途而廢的。
可是回憶是不可能隨意就抹去了的,曼寧有些甚至是嚴厲地說,如果你忘記了望城,那是種對望城,對摩卡,對你自己的不公平。你該做的就是像我一樣,把回憶深埋進心底,然后好好地對待身邊的人。
我當然會的,我看到和感受過的那些傷害,我才不愿讓它們在Anna的身上重演。它們已經(jīng)一再地重復過了,是時候該結(jié)束了。我那時候看到Anna在我面前落下淚來,我下定決心要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任何一點的傷害,不再流一滴淚的。
我知道,曼寧安靜地說,那樣的決心都是相同的。我們都是相同的。
只不過,我語氣的堅定忽然又變得憂郁了,我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這樣子太累太累了。
還是那句老套的臺詞吧,曼寧說,時間,時間會彌補它們的,彌補一切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