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曼寧停頓了許久才緩緩地說,我們始終都走在那么相似的路途中,看著彼此遭遇到了那么多似曾相識的情節(jié)。感同身受。然而在離開了望城,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在我選擇了離開而你選擇了留在那濱海城市之后,我們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漸漸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在那么一個路口,你我之間在性格上存在的微小差異被莫名地擴(kuò)大了,把我們拉上兩條大相徑庭的道路。其實我們遇到的狀況還是很相似的,我們都面臨了一種徘徊在回憶與現(xiàn)實的幸福之間的抉擇。這時候,我選擇了忍受著那些時隱時現(xiàn)的過往和悲傷。我放棄了曾經(jīng)向往過的完滿,緊緊抓住這份真的可以企及的幸福。可你還在堅持著一種唯一,想要得到一個完整而沒有攙雜進(jìn)任何回憶的純凈幸福。所以,我現(xiàn)在是在這樣的分分合合之中,體會著反復(fù)交錯的歡喜與憂傷。而你在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還是不能夠把握那份理想中的唯一的時候,干脆放棄了所有真實的感觸與虛幻的希望,獨自走開了。
是啊,我想在你我之間,終究還是我更加的不現(xiàn)實一些吧。我笑了笑,接著說,即便明知道是要在微弱的幸福與恬淡的寂寥之間做出選擇,我還是不甘心放棄那種一廂情愿的想象,以及對浪漫唯美的追求。
其實浪漫還是很好的啊,能讓你無論在面對著怎樣的情況時都可以有一塊躲避悲傷的園地,曼寧說。
可那種浪漫也同樣可以讓你在沾沾自喜地度過了那么常時間之后,才猛然間發(fā)現(xiàn),所有那些幸福與快樂都只是一場空。
這些都很難說的,曼寧最后說,比如你看,現(xiàn)實的我們,我和婷,又一次分手了,我都記不清是第幾次了。現(xiàn)實很多時候就是殘酷本身。
沒關(guān)系的,我聽著曼寧的聲音有了些低調(diào),于是勸他說,你們很快就又會回到一起的,像你們之間都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那么多次一樣,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啊。
我不清楚。天才知道這次又會是怎樣。曼寧用一種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沉寂口吻,對我說,知道我這次分手之后一直在想些什么么?我想這次也許就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想要回到望城去。我們都已經(jīng)離開得太久了?,F(xiàn)在我想要回去了,像是倦鳥歸巢般的感覺。我,想要回到望城去。
什么?我猛地爆發(fā)出疑問的喊聲。
我說,曼寧又一字一句地重復(fù)了一遍,我想要回去了,回到望城。
聽著曼寧那樣低沉、緩慢,卻又堅定不移的語氣,仿佛在瞬間時光倒流了,流回到從前我們坐在上島咖啡的時刻。那時候,曼寧就是用這樣的一種語氣對我說,現(xiàn)在,我們也應(yīng)該離開了,離開這里。離開望城。
有那么一些時候,自己會忽然地變成了一種怎樣的陌生,一下子琢磨不透了。我們彷徨失措。我們猶豫不絕。我們的思考與理智都混亂成了一團(tuán),糾纏不清。于是,只好索性放棄掉理智,順從自己的心。
這時候,記起是自己曾經(jīng)說過:絕望的只是理智,而執(zhí)著的,是心。
您好,我想要訂一張今天到望城的機(jī)票。
是的,今天。
是的,望城。
任何時段,任何公司,任何機(jī)型,任何價格,任何線路,都可以。
對,我只是想要在今天回到望城。
好的,謝謝。
掛斷電話的瞬間,我感到自己手中始終小心翼翼地平端著,試圖讓其中的水面能夠逐漸平穩(wěn)下來的那個杯子,慢鏡頭般跌落下去,摔得粉碎。而杯中的水漫過那些卑微的碎片,沒有方向地流淌開,一分一秒地蒸發(fā)掉了。
我們背負(fù)著那些沉沉的回憶,回憶累積,讓我們不能夠再飛翔。而海底潛藏著沉沒的島嶼,像是我們的望城,那里氤氳著多少時光的記憶,磁鐵般地吸引著我們的過往。終于下墜。我們墜向那悲傷的海洋。
海水是這世界,誰的淚。
即便故事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在時間蕩起的灰塵之中湮沒了,即便連望城本身都已經(jīng)沒入了時間的海洋,原來,我們都還是想要回去的。像是那些執(zhí)拗的候鳥,哪怕沉落,也終究還是要回到那曾經(jīng)離開的地方。那里曾是我們的,永遠(yuǎn)的,望城。
想著自己即將離開這里熟悉的陌生,回到從未遺忘過的望城去,心仿佛已經(jīng)上路了,漸漸地靠近了望城。而望城的一切也慢慢地清晰起來,浮現(xiàn)在視線之中,遮擋住的眼前所有的事物。
于是我連忙閉上眼睛,緊緊地閉起雙眼。不是為了徒勞地逃避淚水,而是拼了命地想要擠死那些殘留在天幕的空擋之間,靜靜地放映著的無聲的過往,讓它們窒息。可是,都沒有用。我就像是站在湍急的河流中間,張開手臂,想要阻斷那奔涌的流水。而它們?nèi)耘f漠然地流動著,從緊貼著我的身邊流走,不曾逗留一刻。毫不猶豫,一如既往。仿佛是生活中那些平淡無奇的日?,嵭?,日復(fù)一日地反復(fù)重現(xiàn),在熟悉中暗含了略略的陌生,或多或少地有那么些多愁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