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步履蹣跚的走在災民隊伍中,臉上的破草帽半遮著臉,細長的軍劍藏在中空的竹節(jié)中,被偽裝成不惹人注意的拐杖。
他是桂陽大將,本來不可能成為逃荒的災民,但這是大哥譚虎獻給趙范的計策。只要能讓趙太守開心的地方,一定就會有這位“桂陽之虎”的影子。
始作俑者譚虎同樣一身破衣爛衫走在前方,陳應硬著頭皮跟上:“大哥,這種事交給底下兄弟辦就好,何必勞你大駕?”
長途跋涉讓譚虎有了倦色,但是零陵近在咫尺,大功即將告成,他想起日后的升官發(fā)財,笑道:“狗屁大將。你我就是趙使君一條狗,太守恨誰,我就咬誰。你小子比鬼都精,是不是怕累,拈輕怕重?”
陳應早先是水賊出身,不慣山路跋涉,腳底的水泡都快磨成了老繭,但他不是好逸惡勞之人。
他知道譚虎為人諂媚兇狠,自然不能付諸真心:“哪里的話。大哥帶小弟建功沙場,那是對小弟的提攜?!彼壑橐晦D(zhuǎn),笑著問道:“大哥怎么不把二哥也帶上?你我兄弟三人,義氣斷金,就是零陵大軍齊上有何懼哉?”
譚虎被他這一問有些尷尬,板著臉說:“鮑黑熊不是帶兵在南平郊野接應,也算是為此戰(zhàn)出力了,功勞簿上少不了他?!?p> 說到功勞簿,譚虎想起什么,臉上恢復了往常的猥瑣相:“大哥對你可是特別。鮑黑熊接應之功,怎比得上你隨大哥殺敵的戰(zhàn)績?日久見人心,跟著大哥的好啊,你往后就明白了。”
“那是自然,大哥對陳應恩同再造,豈是他人可比?!标悜俸僖恍?,隨口又奉承了譚虎幾句,老虎屁股拍的十分到位。
可陳應的心里對眼前之人是萬分鄙夷的。他哪里不知道譚虎的算盤?
在桂陽郡,他陳應只認一個大哥,那就是鮑隆。譚虎不過是看上了他們兄弟二人練兵和建工事的才能,才求著趙范開口與兄弟二人義結(jié)金蘭,忝居長位。
這幾年,譚虎滿口兄弟義氣,實際上對二人既利用,又打壓。二人歸順太守多年,手下還是當年落草時的兩千兄弟,每次平叛出戰(zhàn)都是讓二人策應,譚虎獨享戰(zhàn)功。
這次譚虎破天荒讓自己出戰(zhàn),也不是良心發(fā)現(xiàn)。只不過這次的作戰(zhàn)計劃太過冒險,譚虎自知平日虧待二人,懼怕兄弟二人落井下石,見死不救,才拉上陳應為人質(zhì)。
其實鮑隆忠厚老實的人性誰人不知?當年作水賊時,鮑隆都是只索商船貨值六成,不傷人命外加護送過江,歸順趙范后被譚虎之流百般欺壓,也不曾說過一句怨言。譚虎這層顧慮,完全是以己度人,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陳應不得不說譚虎耍陰謀詭計還是有一手。和未婚無子的鮑黑熊想比,在郴縣有妻小牽掛的陳應無疑是最佳人質(zhì)。這樣一番設(shè)計,戰(zhàn)場上陳應他本人會為了凱旋回家而奮勇殺敵,背后接應的鮑隆則會及時出手。唯一坐收漁利的,便是譚虎本人。
至于為什么譚虎要親自涉險,答案很簡單,獻媚,讓趙太守親眼看看,誰是桂陽最忠心的奴才,誰是麾下第一戰(zhàn)將。
抬轎子的都想坐轎子,陳應懂這個道理。
“將軍你看,高坡上那是……涂老四?”前排的小校抬手所指,前方山頭高處,涂老四一身農(nóng)衣,正對新入零陵的災民們熱情招手。他現(xiàn)在是劉賢任命的泠道縣吏,專職協(xié)助泠道縣令接待安置桂陽災民。
“鄉(xiāng)親們,零陵就是新家!你們到家啦!……嚯,這次人多啊,得有小幾千人?。 蓖坷纤纳砗?,之前逃荒而來的農(nóng)夫村婦已經(jīng)穿上新衣,簞食壺漿在沿途熱情迎候父老鄉(xiāng)親。
哼,涂老四,你好風光啊……譚虎暗笑了一句,連忙遮下了草帽,吩咐混在災民中的手下:“都小心點,別被人認出來?!?p> 藏在竹杖間的利刃發(fā)出沉悶聲響,被熱情的歡聲笑語所掩蓋。涂老四們何曾想到,自己笑臉相迎的苦命同胞,竟然是來索命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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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敏,你這三萬人,是不是連伙夫和馬夫都算上了?”
劉賢和劉敏并轡而行,慢慢行走在新修的官道上。身后步卒跟隨,沿著山麓緩緩前進。
劉賢望著散亂的軍陣,對劉敏夸也不是,罵也不是。短短幾個月,劉敏給他募集了上萬大軍,可是這兵的質(zhì)量卻實在不敢恭維。連并陣齊行都做不到,更別提上陣殺敵了。
“是末將辦事不利?!眲⒚粼俅螒M愧的低下了頭。
“不是怪你。單就募兵一項,已是難為你了。當年曹孟德還是東郡太守時,一年時間收服三十萬青州兵,不也是用了多年才從中挑選出三萬精銳。眼下這批新軍還只能算丁,若想成為可用之兵,還要經(jīng)過大浪淘沙,淬火鍛煉。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有時間?!?p> 劉賢心中盤算著,如果按照史書上關(guān)于赤壁之戰(zhàn)的記載,劉備約2萬兵力便有聯(lián)孫抗曹的底氣,周瑜“請得精兵三萬人”便敢“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這三萬新軍最后能練成五千精兵,零陵便有實力在赤壁之戰(zhàn)中登場!
兵力的基礎(chǔ)是兵源,而兵源的基礎(chǔ)在人丁。
靠零陵子民繁衍生息是來不及了,就是放開十孩,劉賢也趕不上赤壁大戰(zhàn)。更何況劉賢的穿越已經(jīng)扇起歷史之蝶的翅膀,誰也說不準曹操的百萬雄師會不會提前南下。唯有吸納從北地還有周邊逃往而來的流民,才能最快聚攏人口,增加兵源。
這正是劉賢決定接納桂陽災民的原因。
既然已經(jīng)決定接納,那災民便是零陵子民。劉賢放心不下,此行正是要去視察泠道災民安置情況。
劉賢指著身后的兵隊說道:“我這就是領(lǐng)導視察,問問好,拍拍照,瞎指揮一番,你說你帶這么多兵干什么?”
劉敏已經(jīng)習慣了公子口中爆出聞所未聞的字眼,雖然不懂,但是大致能領(lǐng)會其意?!盀拿裆啦粦?,真鬧起來,恐怕人少不得彈壓。臨行前,表兄也囑咐末將,將此軍布在營道,一是提防災民作亂,二是守住東境門戶,提防桂陽過境追討?!?p> 劉賢大咧咧的說道:“要我說也不必。桂陽想追早就追了。大家同為荊州轄郡,怎會擅動刀兵。別興師動眾的,讓大部的兄弟們先去營道休整吧。”
見劉賢下令,劉敏沖身后傳令,一個年級輕輕的小將應聲趕來?!懊耄佑辛?,你和高進等所領(lǐng)部曲押后,直接轉(zhuǎn)入營道?!?p> 劉賢望著這小校十分面熟,又聽到劉敏提及的“高進”,才終于想起,這小校乃是智斗黃駟郎時收服的飛賊高手,正是靠了他,劉賢才能掌握陳升等人的軟肋,實現(xiàn)各個擊破。
“你叫毛彪?這么快都當上曲長了?!”劉賢問道。
小校見劉賢記得自己,連忙回答:“銘公子大恩,小人毛彪已經(jīng)和諸位兄弟走上正途。現(xiàn)在劉將軍手下當一小小曲長,為公子盡忠!”
劉敏道:“這小子確實有些靈氣。此次募兵,他拉動不少人投軍,立了些功勞。”
劉賢笑道:“年紀輕不怕,就怕才不配位。毛彪先別去營道了,一會兒幫著看看,新來的災民中有沒有和你一樣的怪才?!?p> 正說著,馬蹄翻過山頭,營道、泠道周邊的田壟村屋和裊裊炊煙如一副炫彩畫卷鋪陳開來,令人眼前一亮,心馳神往。
“公子,你看,那是新入境的災民,看這陣勢足有千人之眾,若納入軍中,可成兩曲了?!?p> 劉賢順著劉敏所指,望見了山路上蠕蠕前進的烏黑人潮。
而人潮中,陳應也正翹首眺望著,“劉”字大旗下,那位傳聞中的零陵豎子頭戴赤紅兜鍪,身披赤鱗甲衣,宛如紅星閃耀,格外扎眼。
“那就是劉賢吧……就是他,改變了零陵?!标悜底哉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