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云漠寒的態(tài)度太過決絕,又或許是他提出選新后的條件過于嚴(yán)苛,而眾人又一時找不到能反駁他的地方,再加上就連太后都沒能在這件事中占據(jù)任何一點上風(fēng),一時間朝堂上也沒有任何人敢提出給皇后發(fā)喪這件事了。
且春日又至馬上就是春闈,新的仕子會步入朝堂,又是各家爭搶的時機,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精力都不會放到別的地方去。
而云漠寒也終于能在所有人忙碌起來的日子里稍稍放松那么一瞬,可他是半分都不想讓自己放松下來的,有很多事忙起來是根本沒有任何時間去想的,可只要有那么一點點的閑暇就會自己跑到他腦子里來。
最終云漠寒扔下了那些讓他越看越生氣的奏折去了飛龍苑,把那獅子驄和汗血馬放出來,清空了整個馬場給它們兩個隨便跑。這兩匹馬都方才五歲,才剛長成還沒好好馴過,但是看見云漠寒都有些興奮。
春日到了原就是馬要換毛的時候,獅子驄的鬃毛本就極長且濃密,如今更是一團一團往下掉,還有不少馬毛在空中飛著,惹得那汗血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到走的時候也沒想好給你們兩個起什么名字?!痹颇畣问志妥ё×藘善ヱR的韁繩,用了些力道讓它們安靜下來。
青焰和烈焰的品相都是極品,給它們兩個配種也花了好幾年,如今也就得了這兩匹。
“你們也不用上戰(zhàn)場了,大漢今后很久都不會再有戰(zhàn)爭了?!?p> “不過你們應(yīng)該還是想要自己的名字吧。”云漠寒說著取了馬鞍來放在了那獅子驄的背上,“這次我先挑了,你是我的了。”
“就叫你……翠影好了。”他扣緊了系帶然后又試了試馬鞍的松緊。
“至于你,”云漠寒解開了汗血馬的轡頭,徹底讓它沒有了任何束縛,“你的主人要回來還需要些時間,我?guī)退o你起個名字吧?!?p> “叫你……牡丹,小牡丹?!彼隈R脖子上撫了撫,“你要好好長大,然后和我一起等她回來?!?p> 他不想再用屬于戰(zhàn)馬的名字了,也不想再帶上任何凌厲的殺伐之氣。烈焰和青焰的孩子好好長大就可以了。
云漠寒翻身落在了翠影背上,他一夾馬腹也沒發(fā)令這獅子驄便習(xí)慣性地沖了出去,帶著他在這偌大的場地上飛奔。
直到人和馬都有些脫力,這場瘋跑才停下來。
云漠寒黑色的便服上沾了不少青白色的馬毛,看著有些狼狽不堪。
牡丹這時湊了過來,一低頭便叼住了他的袖子然后嚼了起來。
云漠寒瞧著這一幕,漸漸僵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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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云漠寒就把自己長久地拋在了公文和奏章里,似乎漸漸忘記了他是云漠寒,只知道他是大漢的皇帝了,他是這天下萬民的君父,做好他應(yīng)該做的事情便好。
直到六月十八那一日他把天福宮里的人都轟了出去,然后去廚房里做了碗面。
所有的步驟都是原先做慣了的,殺魚取肉,羊骨吊湯,和面,煮河蝦,燙熟青菜再加一個煮雞蛋。
那碗面最后被他自己吃了,不過今年似乎發(fā)揮的不太好,胡椒粉放得多了些,鹽卻放少了,有點兒嗆,又有點兒沒滋味兒。
然后他又蒸了碗酥酪,最后東西都放進蒸鍋了云漠寒才意識到那用來蒸酥酪的一壇子米酒都被他喝了個干凈,一滴沒剩。
最后那碗牛乳進蒸鍋前什么樣出來之后依舊是什么樣,就是有點燙嘴。
云漠寒喝著喝著就笑了。
他不該忘的,他可不僅僅是皇帝啊。
既然這世間沒什么事兒能隨了他的愿,那他憑什么要隨這世間的愿呢?
第二日云漠寒就以消暑為名從宮中搬出去了,直接回了云颯別院。清晨翻墻出來上早朝偶爾在宮里見見大臣,然后在別院里面看折子,反正他帶著暗衛(wèi)翻墻走得快,也不用一幫人跟在身后烏央烏央那么麻煩。
除了為大漢操心,云漠寒這個夏日剩余的所有時間都給了那片荷塘,不過他這個夏日一朵并蒂蓮都沒找到,插瓶的花兒倒是每日都能折一大捧回來。
一直到中秋前夕,在宮中已經(jīng)再難以忍受的太后把云漠寒叫去了孝寧宮。
太后直言這兩年宮中太過冷清,讓皇帝在中秋的時候能好好熱鬧熱鬧。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讓皇帝把那些都快被人忘記的采女和美人們叫出來,哪怕是用陪太后過中秋的名義,也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讓皇帝看看這些妃子,不然以云漠寒的個性他恐怕根本不可能主動提及那些人分毫了。
除非再有人再逼他一次,可這幾年的事情過去還真沒人敢那樣明目張膽逼皇帝了,而最重要的一點……云凰如今已經(jīng)不在了,沒人能再利用她拿捏云漠寒了。
“太后覺得冷清?”云漠寒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后在算計什么,但是他如今真是懶得很了,“那朕今年就把所有的宗親都召進宮來陪太后過節(jié)?!?p> “哀家不是這個意思!”太后看著云漠寒面色變得有些難看。
“您也不用覺得麻煩他們,朕這就讓人去傳旨?!痹颇f著便朝任彥生使了個眼色,這位大總管急忙便出去了。
“那如今后宮里的那些嬪妃呢?”太后也不想再藏著掖著了,有些事如果她不說明白了,那云漠寒就永遠(yuǎn)會當(dāng)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那不過都是些采女和美人,哪有到太后面前覲見的福氣。”
“既然如此哀家就給她們抬位份!后位你可以空著,可四妃九嬪呢?你也要一直空下去?”太后知道現(xiàn)在自己在宮中已經(jīng)有些力不從心,云漠寒整個夏天都沒在宮里,但是這座宮城依舊被他牢牢把控著,幾乎沒有一絲縫隙。
他手下那個名叫聽霜的姑姑,管理后宮中的宮女簡直是一把好手,至今都沒出過半分差錯。
可這樣的人究竟是她這個兒子從哪里找來的,又是如何培養(yǎng)的,太后真的是一點都不知道。
說是云凰的陪嫁丫頭,但看這宮女身上的本事絕對不是風(fēng)家養(yǎng)出來的,想來當(dāng)初就連這個陪嫁丫鬟也是云漠寒特意給云凰安排的。
“太后想給那些女人抬位份?理由呢?而且現(xiàn)在抬哪個都不合規(guī)矩吧?”
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云漠寒這話是什么意思,自皇后離宮,那彤史就跟不存在似的!
“皇帝既然還有那么多朝事沒有處理,便先去忙吧?!?p> 有些事確實是非常手段,不過看如今云漠寒這樣子,不想用也還是要用了。
“太后好好休息?!痹颇膊煊X了些什么,但對于太后這邊,他也只能見招拆招,勾心斗角什么的,前朝就夠煩人了,而后宮里的那些手段……只要手不伸進天福宮,他只當(dāng)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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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日果然宗親都被云漠寒找來陪太后了,難得大宴設(shè)在了興慶大殿。
云漠寒看著坐在下首的云漠瀾更是興趣缺缺,現(xiàn)在他身邊是真的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場上跳舞的宮女換了一批又一批,至于那雜?!獜脑颇慕嵌葋砜淳透『⒆郁[著玩兒似的。
如今也沒人能用傳音入密和他聊天了。
不過他年少時也是熬,現(xiàn)在也是熬,沒什么不一樣。
明日便是八月十六,果然月亮還是得在房頂上看。
場上的絲竹聲里多了幾分柔情,跳舞的宮女似乎只剩了一個人,她面上還蒙了一層輕紗,眉眼被細(xì)細(xì)描畫,眉間墜了塊水晶,身上是淺粉色的流仙裙,層層疊疊的,隨著她的旋轉(zhuǎn)看著像是朵盛放在枝頭的芙蓉花,那花瓣柔軟至極,似乎稍稍一碰就會碎了。
九天仙子落凡塵啊。
這個姑娘似乎能滿足男人對女子柔順依人形象的所有想象。
云漠寒掃過了那女子露在外面的眉眼,心中瞬間沒了一絲慵懶。
美目顧盼生情,絲絲繞繞卻不是作假。她看向他的時候,那樣子——
云漠寒的視線飛速轉(zhuǎn)開了,然后他看向了太后,果然在太后臉上見到了十分滿意的神情。
“臣女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還沒等云漠寒離開,這一曲便已然終了,那姑娘借著最后一個動作解落了面紗,向著云漠寒行禮了。
那面紗下的臉也是柔美至極,鵝蛋臉上一雙含著春水柔情的杏眼,雙眉彎彎,朱唇小小一點,兩側(cè)還有梨渦淺淺。
這聲音也似黃鶯一般嬌俏又帶著難以掩蓋的綿綿情絲,直往人心上繞了去。
“哀家挺喜歡這個孩子,前些日子她隨著她母親進宮來拜見我,她母親說她自幼練舞,今日讓她上來跳一曲給皇帝看看。”
“太后若是喜歡,那就收做義女,將來若又需要公主和親,朕也就不用讓下面的宗室獻女輔政了?!痹颇呀?jīng)是徹底黑了臉,他特意將話說得這般重,果然看見那下面跪著的姑娘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那雙杏眼里已經(jīng)盈了淚。
他就覺得他見過這個姑娘,雖然可能只是匆匆一瞥,但是在特定的地點,因為特定的事情,在加上他的記憶力,很多人他見一面就都能記下來。
“皇帝你——”太后被云漠寒一噎,后面的話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這樣一個真心愛慕云漠寒而且和云凰全然不同的姑娘送到他面前,就是希望他能對別的人動心,忘了云凰趕緊添個一兒半女,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姑娘可不是云凰,一個閨中小姐,進入后宮,那就注定要被她掌握。
“太后既然喜歡看她跳舞,那就讓她再給太后跳幾支吧?!痹颇玖似饋?,這個地方他再待下去今天過后宮里就不是四十九個了。
有的女子收了扔在宮里沒什么,但是有的絕對不能收。
“朕喝多了,便先走了?!彼f完便離開了。
“江州的新刺史啊——”云漠寒嘆了口氣??赡芤矝]有那么新,祁墨因為賑災(zāi)那件事升任之后接替他的楊大人,云漠寒習(xí)慣這樣叫而已,他的夫人得封誥命,又與童可言家連著親,他回安陽述職的時候,他那夫人曾經(jīng)帶著女兒到懷王府去拜謁過懷王妃。
那是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熹平十年的春天,今日大殿上的這個少女那時候就是個約么十歲的小女孩兒,他在懷王府門口下馬的時候正好碰上的,那日他還帶著風(fēng)冥安,只不過那時候他們兩個不用分開走也不用再翻墻了。
那年的百花宴沒辦成,現(xiàn)在想來楊家?guī)е@個小丫頭一起來安陽就是希望帶她參加百花宴吧?
“你讓聽霜看著點兒,這姑娘無論誰留今日都必須送出宮去。”
聽柏急忙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便去傳令了。
“冷炙,”云漠寒想了想終是又喊了一聲,“你親自回一趟匿閣,術(shù)家的那些東西隨便挑一半馬上給我送來?!?p> 他的暗衛(wèi)應(yīng)了,也走了。
他和太后,只做母子,不行嗎?
看樣子再也不可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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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小姐也確實是在熹平十年的那個春日里見到云漠寒的,但是她的記憶里根本沒有同在太子身邊的太子妃。
那日懷王府外的桃花還沒落盡,風(fēng)吹過依舊是有紛紛揚揚的花瓣漫天飛舞,她被母親牽著正要上馬車,一陣馬蹄聲,她下意識回眸看去,正好看見一個男子策馬奔來,一襲白衣,胯下那馬極為神駿。
紛紛飛花里他翻身下馬,衣擺揚起,看著恍若謫仙。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俊朗的男子,他身上那種不入凡塵的氣質(zhì)過于吸引人了。
她一下子紅了臉,直到母親拉她她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那男子已經(jīng)不見了。
后來才知道那人竟是當(dāng)今太子,又過了沒多久他就登基做皇帝了。
自那個時候楊家小姐就想著少年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選秀,她一定要去,她想要做皇帝的妃子。
可是后來皇后就去打仗了,皇上也一直都沒有提過要選秀的事情,她等了好久,甚至和父親吵了一架,她想要進宮,她忘不了那日見到的那個如同仙人的男子。
她想陪在他身邊。
等到皇帝終于選秀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終于能再見天顏,卻不曾想一張屏風(fēng)遮擋了一切,她沒能再看見皇帝,也沒能讓皇上看見她,看見她有多么喜歡他。
楊大人見女兒這樣也不愿意逼迫她,而且安陽城里也有人暗中聯(lián)系他,說是能在將來再幫他送女兒入宮,這位楊家小姐的婚事便繼續(xù)耽擱著,索性她年紀(jì)也不大,家里也不著急。
這便有了太后召她入了宮,讓她在中秋這日獻舞。
可再見到云漠寒,這位楊家小姐倒是吃了一驚。
坐在高臺上的天子已經(jīng)半分不似她那日看到的謫仙,一身黑衣沒有了半分灑脫之態(tài),只剩下了天子威儀,壓得她喘不過氣,而且他的話也一樣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感情在其中,似乎她看著他時的那些情思都不知道究竟賦予誰。
在那一刻楊家小姐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她有些不知道她這些年愛慕的究竟是誰。
似乎是陛下,那眉眼和她日日想念的沒有絲毫變化。
又似乎不是陛下,他和她心里裝著的那個俊采星馳的男子沒有了絲毫相似。
可入宮了見到他,縱然疑惑她卻更想要陪在他身邊了,她有太后幫忙會不會更容易些?
宮中的那些女子至今都還是采女和美人,也沒有人懷上龍種,如果她真的能入宮——
可陛下似乎一點都不喜歡她,他的眼睛里面沒有她。
那雙鳳眸……有些死氣沉沉的,不像是她當(dāng)年看到他時,最喜歡的那個樣子。
而且他怎么能舍得送她去和親呢?
“楊小姐,太后要見你?!币粋€宮女出現(xiàn)在了她身邊,面色看著并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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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往事重溫歷歷在目心境變,多情似水眉眼傳情是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