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壺用的羽箭沒有箭頭,但即便是平滑的纖細木桿也在風(fēng)冥安這一擲之下整整釘入了堂柱之中。
房高年看著這一幕臉色已是煞白。
面前的婦人瞧著纖瘦,若撇去那雙眸子里的冰寒,那真是半分威脅也察覺不到了。且自她回來便被皇帝藏在這天福宮里,不管后宮事,就連軍營也沒再去過。房高年先前還當(dāng)她已然是失了年輕時的鋒芒,卻不想只這一見,便讓他汗毛直立了。
這樣的女子……他女兒如何斗得過?
如今架子上那四柄長刀……想來應(yīng)該是鎮(zhèn)國公和她的了。
殺人無數(shù)的利刃,即便藏在鞘中,也還是讓人心驚。
“靜平公房高年?”風(fēng)冥安仔細看了看面前這一位,如今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但這是這人活得像是他那名字一樣,就長了年紀,德行好像半分沒長進。
“……正是臣下?!狈扛吣瓴恢里L(fēng)冥安開口究竟要說些什么,但皇后開口他不能不應(yīng),而皇帝依舊像是什么都沒看見一般——好像也不對,他只看著皇后。
“本宮和陛下沒玩過這個,剛才羽箭脫手可曾嚇著大人了?”風(fēng)冥安將手中的箭又抬了抬,“大人可想指點一番?”
“臣如何能指點陛下和皇后娘娘?!狈扛吣昙泵碚f道。他雖被風(fēng)冥安震懾住了,但該小心的地方依舊不曾有半分大意。
“既然不敢指點,那今日你來是想說些什么?”云漠寒把話接了過去,他從風(fēng)冥安手里把那支箭也一并拿了過來,牽著她讓她坐下了。
“陛下命臣督查茶稅,今日臣有事奏報?!狈扛吣昴贸隽俗嗾码p手捧到了面前。
“不是為了你那又闖禍的貴妃女兒來的?”云漠寒也沒讓人去拿他手里的奏折,反而又問了一句。
“貴妃娘娘對既然是對皇后不敬,那皇后自然罰得?!狈扛吣暌Ьo了牙最終還是不得不如此說道,“臣當(dāng)然不敢有什么怨言?!?p> “不敢啊?!憋L(fēng)冥安似笑不笑地開口道,“今日見到房大人本宮也明白房貴妃這睜眼說瞎話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本事是哪來的了,家學(xué)淵源,果然厲害?!?p> “不過前些日本宮與房貴妃之間的說過的話,想來大人也定然是一字不落的都清楚,那本宮也就不再費口舌和大人講一遍了?!?p> “你把奏折留下,”云漠寒掂了掂手中的羽箭,又試了一次還是沒能投進去,“別在這兒煩朕了?!?p> “要是一會兒朕一個不小心傷到卿便不好了?!彼帜昧酥Ъ?p> “臣……告退?!狈扛吣曛荒馨炎嗾圻f給了一直站在門外的任彥生手里,甩袖離開了。
“不止糧,你現(xiàn)在連茶都給他了?”
“鹽酒茶鐵、海運漕運,還有和璃國的邊貿(mào)?!痹颇€是沒能投進去,可他也沒在意,“鹽和鐵,一個緊系民生,一個事關(guān)軍務(w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靜平公府沾染的,海運漕運關(guān)系國庫錢糧,他也別想沾手分毫,剩下能撈錢的大宗就剩下茶和酒了。”
“而稅收這一塊自云漠若出事之后很久沒有膽子大的敢碰了。難得這又出了一個。他貪就先貪吧,反正將來要抄家的?!?p> “還不如直接砍了?!憋L(fēng)冥安撇撇嘴,他們今日刺激他也就是為了讓他趕緊坐不住了好能一朝事發(fā),趕緊解決了。
任彥生拿著那封奏折進進不得,又不能退出去,這會兒聽著這帝后二人當(dāng)著他的面討論這朝堂大事,只覺得自己更是危機重重。
“那太便宜他了?!?p> “我給他權(quán)力就是為了讓他犯錯,為了把房家一下拔起。權(quán)力越大、犯的錯便越大,這樣我才好出手。介時數(shù)罪并罰,我要靜平公府做千古罪人!”
云漠寒手上一用力,一箭直接釘進了地磚里,那箭尾晃出了一片殘影。
風(fēng)冥安握緊了他的手沒說話,云漠寒為什么恨房高年恨到這種地步她如何不清楚。
只是他選的這法子實在是太勞心勞力了些,既要房高年犯錯還得安排不少人看著他不能讓他真的逼得百姓沒了活路。
“后日就是百花宴了,”風(fēng)冥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帶著我去瞧瞧熱鬧吧?!?p> 她踩著滿地的羽箭走過去從任彥生手里把那本奏折拿了過來,順手便讓他離開了。
“那就去瞧瞧。”
這些年百花宴基本都是程淑妃做主主持的了,宮外的命婦來后宮主要也主要是去永康宮拜見,程淑妃是這后宮之主的事實已然是板上釘釘。
云漠寒沒在乎過這個宴會,他也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去過一次。
“我給你選條新裙子?!?p> “這奏折呢?你不看啦?!憋L(fēng)冥安任由云漠寒拉著她往外走,將那折子隨意放在了桌上。
“真出事不用等他告訴我?!痹颇疀]在意,帶著風(fēng)冥安便回天福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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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百花宴上百花齊放。
風(fēng)冥安和云漠寒易了容跟在懷王夫婦身邊終于參觀了一下這安陽城里一年一度的盛事。
云漠瀾也知道自己這大兒子的婚事暫時是沒指望了,不過他家還有兩個孩子呢,這宴會上也能好好挑挑。
這次懷王府的兩位郡主和郡馬都沒來,童于歸的這對雙生女兒同時有孕,如今還沒坐穩(wěn),留在府中養(yǎng)胎了。
程淑妃受了不少命婦的禮,后來才終于發(fā)現(xiàn)懷王夫婦身邊有一對兒根本沒見過的夫婦,可即便是遠遠瞧著,那二人身上的氣質(zhì)也絕非常人。
這事兒雖然是匪夷所思,但程淑妃還是能肯定他們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當(dāng)年陛下親口說過他極為擅長易容之事。但她并沒有上前打擾。
估計是皇后娘娘想要來瞧瞧陛下才會陪著她一起來的吧?這位風(fēng)家嫡女可從來沒出現(xiàn)在百花宴上。
皇后娘娘如今不沾權(quán)勢也不現(xiàn)人前卻有著陛下所有的疼愛和偏心。
她握著后宮的大權(quán)受著命婦們的拜見卻沒有皇帝一絲一毫的恩寵。
就如這世間永遠沒有魚與熊掌兼得的完滿事,祖父早就教導(dǎo)過她了。
她只是大漢皇帝的臣。如今做好大漢的淑妃,好好看著大漢的后宮,仔細教導(dǎo)大漢的八皇子才是她要在意的事情。
更何況只要慎兒好,她就一切都好。陛下雖然再沒到過后宮,但對皇子的教導(dǎo)他還是十分上心的,就算他現(xiàn)在所有的閑暇時間都陪著皇后娘娘,他也一樣會每隔幾日便到太學(xué)去看看。
對于大漢的未來,這位皇帝自然看重。
至于房貴妃,位份在她之上,她想管也管不了。不過好像也用不到她去管,看現(xiàn)在的情勢,房家的一切自有帝后決斷。
“這里桃花開得是真好?!币黄ò瓯伙L(fēng)帶著落在了風(fēng)冥安茶杯里。
“你喜歡一會兒宴會散了就折幾枝回去?!?p> “倒是可以做些花釀?!庇▓@里的桃花沒多少,她那日去看也沒能收到太多的花兒。
“做花釀啊……”他好像還沒告訴安安他把她埋在別院里的酒都給喝了。
“怎么了?”
“一會兒讓人去收點兒。”還是別現(xiàn)在說了。
風(fēng)冥安笑著點點頭,又給云漠寒倒了杯茶。
看樣子他應(yīng)該是把別院里那兩壇酒都給喝了。喝了便喝了,再釀就是了。又要入夏了,那片荷塘里有的是荷花。
既然寒郎不想讓她擔(dān)心,她不知道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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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開過了不到一個月便是牡丹的花期,安陽城里豪門富戶家中頂數(shù)懷王府里的牡丹漂亮。但是自從當(dāng)年險些出了事,云漠瀾就再也沒用牡丹做名頭開過宴會了。
不過童于歸跟著風(fēng)冥安做了回桃花釀,便又給她送了不少牡丹花來。
長安初年風(fēng)冥安釀了不少酒,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榴花也一并入了酒壇子。
六月云漠寒帶著她搬去了別院,那一池子荷花正好開了,十年都沒尋得一枝的并蒂蓮花,他帶著風(fēng)冥安泛舟一個午后便采了一大把。
像是這一池子菡萏也知道主母回來了,花開并蒂來迎她。
這園子里養(yǎng)著的鴛鴦天鵝今年下得蛋似乎都比往年多,一群群成雙成對兒的在水面上游弋著。
之后六月十八正是風(fēng)冥安的生辰,皇后千秋,宮里應(yīng)該是要開宴的,但這件事兒也被云漠寒省了,他停了一日早朝,然后在別院里給風(fēng)冥安下了碗面。
這之后云漠寒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朝堂上稍微有些對風(fēng)冥安的閑言碎語他也沒搭理。
房高年似乎也還忍得住,到現(xiàn)在也沒做出什么舉動,云漠寒后來想了想,七夕過后復(fù)了給房貴妃的例賞,又給房高年升了官。
風(fēng)冥安看著他一道道秘令往外發(fā),就連冷炙面上的神色都逐漸變得凝重了不少,但她沒開口也不打算插手,只是又從旁邊的碟子里拿了個熟透了的桃子,剝了皮切成小塊等云漠寒都吩咐完了才端了過去。
“咱們?nèi)ヅ芘荞R吧。”出去散散心也好,而且她也終于見到牡丹了,還真沒想到云漠寒會給那烈馬起這樣一個名字。
牡丹的性子比烈焰還要烈些,又是公馬,極難馴,即便是她也花了半個月才跨上馬背讓這汗血乖乖聽她的話。
“前些日子才下過雨,這兩日也清爽些了?!?p> “那便先去更衣?!痹颇鉀Q了那一小盤桃子,拉著風(fēng)冥安出門了?!斑@日子……過得快些也好?!?p> -------
他們在這別院又是住到了八月初,中秋宴開前幾日兩人才回宮。
中秋卻趕上了幾場秋雨,沒月亮可看,風(fēng)冥安腿上的舊傷還又反反復(fù)復(fù)的疼得厲害,中秋宴她便稱病沒去,云漠寒也只是略坐坐便走了。
太后見他這樣快就離開,雖然不滿但卻沒來得及叫住人。
“去給你皇祖母送碟子月餅?!背淌珏p輕推了一把她身邊的云明慎,在房貴妃想要開口之前讓他站到了大殿中央。
“皇祖母,”云明慎自然是能和他母親配合無間的,“慎兒覺得這個月餅好吃極了,想讓皇祖母也嘗嘗。”
看著孫兒臉上的笑太后也來不及去管云漠寒了,這些個皇子里總有那么幾個是很得她喜歡的,畢竟是自己的孫兒,太后還是疼的。
“快起來,到皇祖母這兒來?!彼χ鴮⒃泼魃鲾埖阶约荷砬傲恕?p> 房貴妃看著眼前這一幕便更是覺得刺眼,四妃九嬪里只有她沒有孩子,哪怕皇帝一開始的時候給了她那么多的賞賜,和其他人都不同,可在宮里沒有孩子就沒有未來!
她雖然一開始就和程淑妃一樣有著協(xié)理六宮的名頭,但底下那些奴才向來是先緊著永康宮的,內(nèi)里在關(guān)鍵的事情上她說不上什么話。
而皇后才回宮就罰她跪了三個時辰,之后就連皇帝的例賞都沒了,宮里便有人開始落井下石,她這日子哪有可能好過。
她受了多少苦,日子過得多艱難,皇帝知道嗎?
他知道宮里有多少人欺負她嗎?
房貴妃用力捏著腕子上的金鐲子,那鐲子上嵌的大顆的紅寶石膈得她手指生疼,而她用的力氣似乎太大了,這兩指寬的金鐲子都被她捏得有些變了形。
那皇后有什么好?在外面那么多年都不回來,又一直混跡軍營,那里還有什么清譽?
陛下為什么始終就是不肯看看她呢?為什么她不能像其他人一樣有個孩子?他們房家如今也一直在上面被寵著啊……
別人都有兒子,就她沒有……
憑什么!
雖說皇后也沒有孩子……那皇后連孩子都沒有……
她當(dāng)真不妒忌嗎?
對!
皇后定然也是妒忌的!
她定也是容不下這些孩子的……
她絕對會對這些孩子的動手的!
她不是說自己殺了不知道多少人嗎?!
那殺幾個孩子對她來說易如反掌吧?
等她殺了皇嗣……只要她殺了皇嗣——
即便是陛下也保不住她了!
她一定會下手殺了這些小崽子的!
一定……會的……一定!
就從淑妃的八皇子開始!
房貴妃努力穩(wěn)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她松開了使勁捏著鐲子的手,然后扶了一下鬢邊新制的那只翡翠步搖。如今太后身邊湊著三四個皇子,熱熱鬧鬧的。
程淑妃正陪著太后說話,又給太后斟了一杯酒。
太后終究年紀大了,沒過多久便不勝酒力,回孝寧宮去了。
既然太后和皇帝都走了,這宴會便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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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漠寒回了天福宮便見著風(fēng)冥安抱著個手爐坐在桌前寫著什么,走進了看果然又是在寫那本兵書。
這快一年的時間她除了指點歸舟兵法武功剩下的時間大多用來寫這本書了。
風(fēng)家的兵法,風(fēng)冥安自然是不希望它被埋沒,今后她不再上戰(zhàn)場,但卻希望有些東西能傳承下去好好守著大漢的。
北境那邊有先輩的經(jīng)驗,但說到西疆還是她更熟悉些。
“你這么早就回來了?”抬頭見到云漠寒,風(fēng)冥安稍稍有些驚訝。
“你腿疼?!痹颇哌^來看見她腿上搭著一條厚絨毯子也松了口氣,畢竟有時候安安自己不太在意她那腿。
“正好剛才我回來聽霜說上個月坤寧來信給的那個方子已經(jīng)配好了?!彼麑⒁粋€小罐子放在了桌上,那罐子是特意用暖玉制的,就為了保證最好的藥效。
“我給你揉揉?!?p> “等會兒吧,我今日這就快寫完了?!崩幧洗蝸硇诺臅r候說今年實在是沒時間到安陽來了,明年再帶著尉遲千和孩子還有坤爻一起來看她。
“那我給你剝個橘子?!痹颇诹怂磉?,拿了個橘子慢慢剝了皮,掰了一瓣直接遞到了風(fēng)冥安嘴里。
“你別都給我了。”云漠寒要遞第二瓣的時候風(fēng)冥安突然說道,然后他的手就被風(fēng)冥安推著到了他自己嘴邊。
這橘子的酸味兒差點讓云漠寒臉都皺成了一團。
“你想讓我也嘗嘗何必這么費勁兒。”等嘴里的酸味兒終于過去了之后云漠寒說道。
然后他便湊近了風(fēng)冥安。
“我還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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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貪心不足自作孽,命里無時偏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