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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泓與吸血鬼

第十章:逃避

山泓與吸血鬼 火言人 4231 2021-04-17 14:01:32

  “恭喜?!?p>  “謝謝?!?p>  以無差錯的狀態(tài)結(jié)束了前半段會議主持任務(wù)、并且完成了一番成功發(fā)言的張紙紙,此刻并沒有溢于言表的喜悅或是釋然,非要形容她現(xiàn)在的狀況的話,只能說她依然投入在工作中,真是讓人敬佩不已。

  然而我卻打斷了她的專注。

  “紙紙,我喜歡你?!?p>  居然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了出口。

  “嗯。”

  “你不怎么驚訝呢?!?p>  “早就知道了呀。”

  “你不問我為什么?”

  “你想說,我就問?!?p>  “那你問吧?!?p>  “你為什么喜歡我?”

  “我喜歡你的認真、喜歡你的細心、喜歡你的擔(dān)當(dāng)、喜歡的率真、喜歡你的勇敢,用心思考之后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有時候太過用心又顯得笨拙的樣子……我喜歡各種各樣的你,生氣、害羞、傷心、苦悶的樣子,雖然很少能見到那樣的你,不過,一旦見到了,肯定也會喜歡的吧?!?p>  “謝謝?!?p>  “我才是要謝謝你。”

  “什么?”

  “謝謝你肯聽完我的話?!?p>  “沒什么?!?p>  “啊,不要有心理壓力,這只是我自顧自地在說罷了,不用馬上給我回復(fù)?!?p>  “嗯,我知道了,你什么時候想聽我的回復(fù)?”

  “哎?你已經(jīng)想好了么?”

  “想好了?!?p>  “噢,也是啊,畢竟你說過,你打算要重新回答一次班長的問題,所以根本就不用考慮吧?!?p>  “是的,那邊的問題我會好好地再回答一次的。”

  “你能告訴我,你想怎么回答他嗎?”

  “可以。”

  “你的回答是?”

  “我還是要拒絕他?!?p>  “啊。”

  “你想聽原因么?”

  “想?!?p>  “因為我看到他和別的女生接吻了?!?p>  “誰?”

  “他的妹妹。”

  “什么時候?”

  “在病房的時候。”

  “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p>  “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這個問題你問另一邊的人更好吧。”

  張紙紙對我苦笑了一聲。

  另一邊……是指白箏吧?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意思了吧?

  “我和班長有什么不同?”

  “對待同樣的事物有不同見解和態(tài)度。”

  “真的嗎?”

  “真的,太神奇了?!?p>  “畢竟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選擇也很正常吧?!?p>  “但是你們的文筆神似?!?p>  “文筆?”

  “是的,在我看了你的稿子之后,第一件想起的事情,就是兩年前班長的那場演講。”

  “啊……不會吧?”

  張紙紙?zhí)岬降倪@兩個字讓我渾身一顫。

  “兩年前他講的是關(guān)于戀愛和自由的話題,今天你要講的是關(guān)于家庭的話題,我都很喜歡,你們的文筆我也喜歡,所以,我接受你的喜歡?!?p>  “哎?”

  “這就是我的回答,還想再聽一邊么?”

  “以防我聽錯,請再說一遍吧?!?p>  “我也喜歡你?!?p>  “謝……謝?!?p>  我低下了頭。

  “你認為我把你當(dāng)成替代品了,對嗎?”

  “替代品也沒什么不好吧?”

  “不,你是不可替代品?!?p>  “是嗎?”

  “你和班長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這一點我感覺得到?!?p>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竟然為這個意味不明的理由而感到安心。

  “這樣一來,我們就算在交往了么?”

  “嗯。”

  “交往的話,應(yīng)該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不過,我想你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吧?”

  我這才回過神來,原來馬上就要輪到我發(fā)言了,但在那之前,有些話必須要在這里說清楚。

  “對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坦白。”

  “什么?你已經(jīng)想好要去哪里約會了么?”

  “不是啦!我……有一個青梅竹馬,我們到現(xiàn)在還保持著通信,不過今天以后,我可能不能繼續(xù)那么做了。”

  “嗯?”

  我把口袋里的信拿出來,毫不遲疑地把它遞給了張紙紙。

  “這是我準備寄給她的信,我已經(jīng)把我們的事說清楚了……不對,我寫的時候沒想到你會答應(yīng),所以我只是在說‘我有了喜歡的人’之類的話而已?!?p>  “給我看沒關(guān)系么?”

  “既然你答應(yīng)了,那我就不能瞞著你?!?p>  “謝謝?!?p>  “我準備上臺了,你先幫我拿著吧。”

  張紙紙把驚訝和信一同收起來,我也成功把一份重要的心意傳遞了出去,接下來就沒有什么顧慮了,我甚至已經(jīng)遇見到,我和張紙紙無數(shù)遍……不對,在為數(shù)不多的日子里,我們在有限的次數(shù)中共同經(jīng)過那座跨江大橋,然后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雖然對我的青梅竹馬感到愧疚,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對于白箏而言,多多少少也是如此吧。

  “我們該怎么和小箏說呢?”

  “坦白地告訴她就好了嘛?!?p>  “嗯,她或許也會坦白地鬧變扭吧。”

  “呵呵,很貼切的說法呢?!?p>  空氣聞起來突然很清新,腳步也變得輕盈了,這就是“喜歡”的心情么?

  “山泓,明天我們?nèi)齻€一起去探望班長吧,雖然你可能不認識他,但我想,你們一定能成為好朋友的?!?p>  “啊、嗯……”

  “班長他是個很好的人,就算他對白箏做了那種事,或許也是出于某種無奈吧?!?p>  “嗯……”

  原來張紙紙真的早就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了啊。

  “你知道嗎?我看到他們接吻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詫異,比起兩兄妹,我感覺更像是兩姐妹在親昵呢。我還看到班長給小箏削蘋果的動作,又聯(lián)想起他平日里待人的溫柔模樣,還有那份纖細而柔韌的性格,或許,他并非我們所看到的表面那樣……”

  “不好意思,我先去個洗手間?!?p>  我打斷了張紙紙的話,頭也不回地走到了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沒有半分猶豫地走進了男廁——當(dāng)然,這樣的事情做了十幾年了,不可能會出錯的。

  冷靜、冷靜,我用冷水沖洗著臉,抬頭看向鏡子。

  冷靜、冷靜,這是我的臉啊。

  冷靜、冷靜,山泓,冷靜啊、冷靜哦。

  張紙紙為什么要說些話?

  班長?哥哥?他的破碎家庭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他的性倒錯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是山泓,是個可以堂堂正正地喜歡張紙紙的人,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喜歡白箏,甚至連班主任小谷老師都可以喜歡,這份喜歡的心情不可能是假的,是吧?是這樣的吧?

  證明?讓我證明?等等……在這種地方,什么?我沒有害怕!我當(dāng)然可以,因為我是男的,從身體到心理都是男性,那種事情當(dāng)然可以做得到!不對,比起那種事,我現(xiàn)在更應(yīng)該做好發(fā)言的準備吧。

  可是,我的雙親今天好像也很忙,還是沒空出席,所以我的手稿要念給誰聽呢?張紙紙她們么?她們已經(jīng)讀過了吧?小谷老師和張老師么?我們的關(guān)系還不至于那么親密吧?其他人?其他人對我也沒抱有什么期待吧?難道,是要念給班長?他現(xiàn)在不是躺在病床上么?我要把這些話念給他嗎?

  冷靜、冷靜,我用冷水沖洗著臉,抬頭看向鏡子。

  “咦?”

  揭開蓋在脖間的領(lǐng)子,我的脖子上,有什么東西?

  印記一樣的疤痕。

  鏡子里的人在看著我。

  他是誰?

  “嘔……”

  我靠著墻壁干嘔,黑不見底的喉嚨深處有恐怖的東西冒出惡氣。

  呲、呲、呲……

  鏡子里的人居然說話了!

  “喂,你在做些什么事啊。你真的想把這些話趾高氣昂地講出來嗎?你難道不知道,“永遠抱有希望”、“寬恕”這些詞匯對于他來說代表什么嗎?你難道忘了他為什么會自殺么?就是因為忍受了太多這樣的念頭,才迫不得已選擇了自尋短見??!現(xiàn)在你卻又想用這些東西去傷害他、去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憐憫模樣厚顏無恥地教誨他。嗯?不管他不就好了嘛——你這樣想了吧?喂,你真的這樣想了吧?做出違反倫常那種事情的人本就該被審判,你是這樣想的吧?他是自作自受才落到這個地步,你是這樣想的吧?那種人甚至根本就不值得去在意,你絕對有這樣想過吧?”

  是啊,我就是這樣想的,因為那些事情和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我是獨立的、特別的人,我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為什么我偏要和那些骯臟的事情扯上關(guān)系不可?

  “真惡心啊?!?p>  是啊,我就是那么惡心的人。

  “那你還站在這里干什么?那些惡心的話你還說得出來嗎?”

  憑什么說不出來?我……我可以的。

  “可惜你把它們都撕了?!?p>  啊。

  我把那篇自以為傲的手稿撕碎,精心勾勒的文字灑落在布滿腳印和污漬的骯臟地面。

  呆呆地望著滿地的碎屑,走廊里又傳來一陣掌聲,鏡子里的人消失了。

  這就是“詛咒”嗎?

  我……到底該怎么辦?

  逃走吧。

  不知道怎么辦的話,就逃走吧。

  不能逃到張紙紙那里,也不能逃到白箏那里。

  逃吧,逃吧,漫無目的地逃吧,不是非要逃到那里才算數(shù),逃出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就好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悄悄離開學(xué)校的,迷迷糊糊地在街道上游走。

  所以,我最后還是沒有參加班級交流會。

  我一直都只是站在窗外,看著窗里熱鬧非凡的世界罷了。

  一直都是這樣而已。

  ……

  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是怎么打開了一扇又一扇的門,躺在干干凈凈的、散發(fā)著久違香氣的床上的。

  明天要去醫(yī)院?不管了,我現(xiàn)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來了,我察覺到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卻莫名熟練地摸著黑打開了臺燈,看出窗外去,也無法判斷白天還是黑夜。

  于是我就呆呆地坐在書桌前,這里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人住了一樣,桌面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這樣可不行呀。”

  我走出門外接了水,用抹布把桌椅擦拭了兩遍,又用濕拖把和干拖把分別拖了地,這才心滿意足地坐回書桌前,伸手摸摸口袋,才發(fā)現(xiàn)今天沒帶著隨身聽。

  “那就沒辦法了呢。”

  我翻閱著上方的書籍,盡是一些晦澀難懂的理論書籍,什么康德、弗洛伊德、榮格、弗洛姆啊……一般的高中生是不會看這些書的吧?不過話說回來,怎樣的人算是一般的高中生呢?一般的高中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呢?在限定的時間段里坐在限定的位置上閱讀著限定的書籍書寫著限定的答案么?要經(jīng)歷那么多的限定才能稱得上是“一般”么?這種設(shè)定未免也太過復(fù)雜了。

  一般、普通、通?!吹览韥碚f,這些詞語是不具有褒貶性的,可奇怪的是,它們是如何保持中性的呢?換句話說,有什么客觀證據(jù)可以證明這些詞的“所指”與“能指”對應(yīng)得上呢?顯而易見,“一般論”、“通常來說”——這些措辭的使用背景便來源于我們所處的時代的社會中的意識形態(tài),但嚴格來說,不同的人對于“一般論”的解釋也會有不同,所以“一般論”有時候只是“特定群體所認為的一般論”,并不能籠統(tǒng)地概括為“全體的一般論”。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說不定也屬于“一般”的高中生呢!

  特殊的愛好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般的愛好,特殊的念頭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般的念頭,特殊的家庭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般的家庭……咦?為什么要弱化“特殊”、強調(diào)“一般”?哎呀,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嘛。

  因為我們?nèi)祟愖钕矚g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否定“特殊”呀——剪去偏離主干的枝干、扼殺非常規(guī)的想法、歧視非主流的群體,仔細想想,這不就是我們所謂的“教育”么?把一群人的“一般論”施加到另一群人的身上,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地進行了幾千年了吧?

  溫柔地進行、粗暴地執(zhí)行、妥協(xié)地履行,全部都是一樣的啊。

  可是即便如此,我們也無法徹底否定“特殊”吧?它不一定是新的,或許它一直都存在著,只不過時代發(fā)展到另一種程度之后,它又以新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就像是人格分裂之類的精神疾病,在從前甚至沒被當(dāng)成癔癥來看待,人們把人格分裂者視為瘋子,就像把那些不理解的事情輕輕松松地甩給怪力亂神一樣,人們總是就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鼐佑凇耙话阏摗敝享恋貙Α疤厥狻边M行各種宣判,大多數(shù)人至死仍對這番暴行毫無自知。

  “呼,好累啊?!?p>  我從書籍當(dāng)中回過神來。

  每次閱讀都像是一次奇妙的旅程,除了在與各式各樣的作者對話中領(lǐng)略他們的觀點和理論之外,有時候還能看到他們不為世人所提及的一面,我猜,那些創(chuàng)作者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一定也像我一樣,尋找或者制造一個沒有形體、卻無時無刻不存在著的談?wù)搶ο蟀伞?p>  休息一下吧。

  ……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來了,我察覺到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卻莫名熟練地摸著黑打開了臺燈,看出窗外去,也無法判斷白天還是黑夜。

  于是我就呆呆地坐在書桌前,這里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人住了一樣,桌面積了一層……

  不,桌面很干凈,還放著一本翻到一半的書,桌角的水痕好像才剛剛蒸發(fā),腳下的地板也有同樣的感覺。伸手摸摸口袋,才發(fā)現(xiàn)今天沒帶著隨身聽。

  咦?口袋里有紙張的聲音,拿出來一看,是署著我的名字的信。

  “我不是把它給張紙紙了么?”

  那我交給她的是什么呢?

  想不起來……

  環(huán)顧四周,這是什么地方?

  想不起來……

  我翻閱著上方的書籍,盡是一些晦澀難懂的理論書籍,什么康德、弗洛伊德、榮格、弗洛姆啊,他們寫了些什么?

  想不起來……

  奇怪,明明應(yīng)該什么都想不起來了才對,為什么卻又感覺那么熟悉?

  我是山泓,沒錯吧?我是三年級一班的轉(zhuǎn)學(xué)生,我是張紙紙的男朋友,是白箏的學(xué)長,沒錯吧?

  喂,你在看著的吧?你知道這一切的吧?那你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啊!為什么、為什么不說話?你的聲音傳達不過來嗎?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又在哪里?

  內(nèi)心窺探不到的深處冒出巨大的恐懼和撕裂感。

  “啊啊??!”

  我狂亂地扯出書柜里的書,過程中似乎把臺燈的插頭拔掉了,房間又陷入一片漆黑,不過那也沒事,這點光芒有無都沒有關(guān)系,我只想把觸手能及的東西全部打翻、全部摧毀罷了。

  房間里的巨大聲響一定傳到了門外,可卻沒有人回應(yīng),整個世界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瘋狂地玩耍一樣,記載著詩句和哲言的紙張漫天飛舞著,我想其中一定有我最喜歡的那一首詩。

  那首不知道在哪里讀過,卻記得清晰無比的詩:

  “我像麝鹿一樣在林蔭中奔走,為自己的芳香而發(fā)狂。

  夜晚是五月正中的夜晚,清風(fēng)是南國的清風(fēng)。

  我迷了路,我游蕩著,我追尋著我得不到的,我得到我不追尋的。

  我的心愿的映像從我心中走出來,跳起了舞。

  這熠熠生輝的形象飛掠過去。

  我想牢牢地捉住它,它卻躲著我,將我引入迷途。

  我追尋著我得不到的,我得到我不追尋的?!?p>  現(xiàn)在我終于想起來了,這里是老城區(qū)的房子,這首詩出自泰戈爾的《園丁集》,兩年前,我就是在這里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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