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亡的距離

　　但是風(fēng)一定會吹過黃昏，我們同藏于泥土，距離恒定。

　　——余秀華

　　黃昏時分，遠近的烏鴉發(fā)出絕望的鳴叫，落日垂到天邊，仿佛每一次太陽與地球的告別，都只能靠著晚霞揮手。這是探路者們從地下城出來的第二天，今天一整天都沒有遭遇一架偵察機，隊員們的神經(jīng)比第一天放松了許多。

　　一個叫張茂茂的隊員甚至跟孔凡聊起了天：“我說孔凡，我聽說郭曉盈以前天天往你家跑，還給你送吃的，是不是真的？”

　　孔凡沒搭理他。

　　“說說唄，你是什么個想法。人家姑娘可是看上你了，你要是不要咱們可有的是哥們想追她呢?！?p>　　孔凡還是沒說話。

　　“我說，你這人怎么這么沒勁啊，說句話能死啊，我說郭曉盈這么好一姑娘，怎么就看上你這塊木頭了呢！哎呦，誰打我?！睆埫仡^一看，是隊長肖一鳴，頓時把后面要罵人的話憋了回去。

　　探路者小隊又重新恢復(fù)了寧靜。

　　在漫長的行路中，孔凡想起了張茂茂提起的那個叫郭曉盈的姑娘。地下城只有五千余人，這里面年輕人也只有不到兩千人，有限的人數(shù)使地下城中男性青年間的競爭也激異常烈，如果這些年輕人都看過《人與自然》，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為爭奪喜歡的姑娘而展開的競爭與自然界中其他的哺乳動物別無二致。

　　在年輕女性很少的地下城，郭曉盈無疑也有眾多追求者，不過在她眼里，所有的追求者都抵不上孔凡，單看孔凡那線條流暢的側(cè)臉，就能讓她沉迷半天。追上孔凡，成了這個年輕姑娘在無趣的地下城生活中唯一目標。

　　郭曉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每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呢，孔凡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讀書時，每天放學(xué)之后，郭曉盈就天天纏著自己。如果哪天她沒跟著自己回家，那一定是回她自己家準備什么黑暗料理要送過來了。

　　地下城的糧食一直實行的是供給制，有公共的食堂，為了節(jié)省糧食，人們只有早中兩餐，且都在食堂解決。不過作為福利，每個月會以家庭為單位分發(fā)少量的食物，供家庭自由處理。其實無非是土豆紅薯這類的食物，偶爾水果收獲的時節(jié)，會發(fā)上一次水果。食物無非也就那樣，郭曉盈于是喜歡別出新裁地在水果上下功夫。

　　記得有一次，郭曉盈趁孔凡不在家時往他家送了一個飯盒，之所以要不趁孔凡在家，是因為之前孔凡已經(jīng)明確地拒絕過她很多次，也讓她不要再送東西。爺爺在那時候已經(jīng)有些糊涂，見郭曉盈送來東西，竟胡亂地收下。等孔凡回去一看，秸稈壓制而成的飯盒里放著兩個圓圓的包子，其中一個被咬了一半，一問，是有些糊涂的爺爺咬的。

　　包子里面的餡兒蠟黃中透著灰粉，當時也不知道是為什么，孔凡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鬼使神差地將那半個包子咬了一口，“嘔……”他差點連著上個月的飯一起都吐出來，一股餿水味在口腔中蔓延。這他媽倒底是給活人吃的還是要毒死活人的，孔凡在心里直罵娘。倒霉的爺爺那天夜里上了五趟廁所，從此之后，即使再糊涂，他也不會留下郭曉盈送來的任何東西。后來孔凡才想起來，那包子里的餡用是當日給每家發(fā)的一牙西瓜做成的，而那年，每家只發(fā)過一次西瓜。再后來，孔凡的爺爺去世，他也進了探路者隊進行集訓(xùn)，就再也沒見過那位愛做西瓜餡包子的姑娘。

　　“報告，要小解?！睆埫恼f話聲打斷了孔凡的思緒。

　　“就你事多，快去快回?！毙り犝f道。

　　其余的人繼續(xù)前行，張茂茂跑到不遠處的一個草叢里，剛拉開褲子的拉鏈。

　　“嗡嗡嗡……”一架無人偵察機從天空中飛過。

　　“注意隱蔽?！碧铰氛咝￡犙杆俚嘏糠诘叵隆?p>　　“轟隆，轟隆?！憋w機投下了兩個炮彈后又絕塵而去。

　　他們眼睜睜看著偵察機扔下炮彈的位置是張茂茂尿尿的地方，可是每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術(shù)，沒人過去。這也是集訓(xùn)時老師教他們的，如果有人被偵察機發(fā)現(xiàn)，其他的人不能上前營救。當然，當時就算上前營救，人也沒有炮彈跑得快。

　　許久過后，探路者小隊的人才抬起頭來。肖隊率先起身，奔向張茂茂，其余幾人也隨后跟過去。只見剛才還活生生的張茂茂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殘肢被炸落在草地上，仿佛被針扎破的水囊，血淌了一地，將草綠染成殷紅。

　　“他奶奶個腿，等哪天老子有了大炮，干死這幫飛機崽子?！毙り犃R機的聲音里略帶了幾分哽咽。他從背包里取出一塊布，灑上點水壺里的水，給被炸得滿臉血的張茂茂擦著頭臉，孔凡和其他兩名隊員也默默地為張茂茂拼接殘肢。

　　處理好這些后，肖隊從張茂茂自己的背包里取出睡袋，把人裝進睡袋里，然后用荒草略微地掩蓋起來，再把張茂茂的背包里有用的東西拿出來，裝到自己背包里，說：“走吧，說不定偵察機還會回來?！?p>　　“頭，咱們要不要讓茂茂入土為安，就這么放在這里，會被野獸分食的?！蹦w色呈墨黑色的隊員喬子齊說。

　　“入土個屁，咱們都在土地呆了十幾二十年了，還沒呆夠啊。再說，活著的人要緊，挖坑埋人的時間太長，偵察機再來怎么辦?！毙り犝f道。

　　“把他綁我身上，張茂茂個子小，綁在我身上只是厚度了增加，照樣可以隱蔽，等天再黑點，咱們露營時，再慢慢挖坑掩埋。”孔凡平靜地說。

　　肖隊看了眼孔凡，終是說了句：“快點弄?！?p>　　另外兩個隊員趕緊利索地幫著把張茂茂綁到孔凡的身上，不多時，幾人又開始繼續(xù)前行。

　　孔凡的胸前綁著已經(jīng)死去的張茂茂，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一個沙袋貼在你前面，不會把你墜垮，卻將你的胸口捶得生痛。

　　他又想起了郭曉盈，如果再見到她，要不要告訴她，曾經(jīng)有個叫張茂茂的青年也曾喜歡過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