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眼雜,不好查探。也不知齊圓兒要找的是誰,連男女都不知,該從何下手呢。
正一籌莫展時,九彩閣前一馬車停下,年紀不大卻略顯沉穩(wěn)的女孩掀開窗簾,竟是早晨才見過的姑娘。
她馬車一停,九彩閣內(nèi)便有一老朽三兩步走出,“放心,這批料子都是上品…要走嗎?好…”
那女孩與九彩閣似乎有生意往來,與老朽交談幾句,便匆匆離開。
九彩閣之所以門庭若市,大有宮布司的功勞。宮布司專供宮中御布,而九彩閣每年要上貢占三分的布匹,占整個江南的八分。
若她也花大價錢與九彩閣談大生意,就能見到九彩閣的掌柜了…可她哪來那么多銀子。
當年司北漓給的十萬金,一半作盤纏用去昭唐,一半被姑姑留在長安。
夏若水捏了捏眉心,隨口問茶攤女孩,“你可知方才馬車上那人是誰?”
“嗯…知道,你找她做什么?”
原是沒指望她能答出來,怎料她竟答了出來。夏若水半信半疑,“真的?”
“嗯?!?p> “那她是誰?”
“我為何告訴你?”女孩理所當然地拒絕,倒顯她像壞人。
“…你叫什么名字?”
“姚佳?!?p> “姚佳,你同我說她是誰,我給你銀子好嗎?”
“不好?!?p> 夏若水欲言又止,看姚佳一面正色又謹慎的模樣,是真將她當成來歷不明、形跡可疑的外鄉(xiāng)人了。
不過,姚佳似乎真認識那女孩,若她們關(guān)系匪淺,又有行跡怪異的外鄉(xiāng)人打聽她好友…
夏若水若有所思,又朝姚佳深深一笑,便離開了?;乜蜅:笈c齊圓兒說今日累了,睡下以后莫叫人打攪,將房門一關(guān),便開始了蹲守。
直至天色漸暗,茶攤收了桌椅,姚佳才左顧右盼地走入一巷口,左拐右拐后,到了江南岸口。
即便接近子時,岸口仍燈火通明,鏢師們押運著貨物上船。長安的飛華鏢局常來江南押鏢,其中鏢師走南闖北,不乏武功高強之輩。
姚佳走入貨倉,不久后便出來一老朽,是九彩閣那位老人家。他出來四下掃了一眼,視線頓然落往她這個方向。
天色太暗,她看不清那老朽神色,只覺得心頭一驚。怎么…
“夜半三更,公子不在家中安置,來這岸口作甚?莫非是想劫貢布?”
那老朽朝她的方向直直開口,聲線并無想象中蒼老,顯得精神抖擻。
夏若水僵著脖子回頭,立于身后的正是齊圓兒。他臉色多少有些難看,朝她伸手,將她拉起,才朝老朽開口,“包掌柜誤會了,不過是我表妹想一睹九重緞的風采,九彩閣又人滿為患,包掌柜終日不見人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罷了。”
九重緞乃九彩閣鎮(zhèn)店之布,天麒僅有五匹,其中一匹被售出天價,余下四匹皆在眼前的貢布貨物中,將來都是要穿在主子娘娘身上的。
這番說辭,當真坐實了他們覬覦貢布之事,雖然她今日之前都沒聽過九重緞,但也沒比這更好的借口了。畢竟…
看著齊圓兒身后不遠處一大片侍從,夏若水抿抿嘴,有些心虛。她才不信齊圓兒半夜三更帶這么多人,不是為了干見不得人的事。
只是,絕非為了貢布。
三言兩語下來,他們只是想看九重緞罷了,又沒真動手搶,包掌柜能將他們?nèi)绾危?p> 此時,貨倉中走出倆女子,她們年紀相當,一人是姚佳,另一人則是早晨見過、那仍戴斗笠的姑娘。
姚佳一見她,當即細細碎碎又指指點點,左右夏若水也知道,姚佳肯定在說她壞話。
戴斗笠的姑娘看向她時頓了頓,微微頷首。夏若水看清她的臉,覺得有些熟悉。
隨后鏢局的人皆圍了上來,帶頭的鏢師滿面不善,“不管是哪位公子,我等今日押鏢,貨就是我等的性命,還請公子恕罪?!?p> 說罷就伸手要趕他們走。
原以為就要不堪收場,怎知齊圓兒抬了抬手,“且慢?!?p> 他手中赫然是三皇爺?shù)纳砼?,見令如見人,“奉三皇爺之命,護送貢布至長安,爾等可有異議?”
“…并無異議,請。”
見此,鏢師不好阻攔,將夏若水等人放了進來。包掌柜似有不滿,卻也沒再說什么。
當作一場鬧劇,眾人很快散去,各歸其位。那姑娘走來,年紀十二三卻很是得體,“原來姑娘有如此身份,方才得罪了,還請寬諒?!?p> “職責所在罷了,理解?!?p> 這女孩叫林瑤,是長安八仙莊掌柜之女,只是近來掌柜身子不佳,便由她代為操持。不想她年紀輕輕,做起生意竟也有模有樣。
八仙莊是做釀酒生意的,聽聞已連著三年上貢御酒了。釀御酒的,織貢布的,強強聯(lián)手,將銀子掙入囊中。
事情平息,姚佳也不好意思地訕訕走來,“這么巧…”
“是嗎?”
夏若水一問,她就繃不住,“對不住,是我以小什么心度你的肚了?!?p> 林瑤搖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p> 夏若水并無怪她之意,只嘆口氣,“答應(yīng)我,回去上學(xué)孰。”
“父親說了,等銀子夠了,會讓我回學(xué)孰的?!?p> 銀子…還不夠?夏若水看她半晌,只說,“若有要幫忙的,就來長安找我?!?p> “嗯嗯…”
于是姚佳說明日要開攤,便走了。
與林瑤閑說話時,夏若水若有所思,瞥向不遠處與鏢師說著話的齊圓兒。她大抵壞事了,若今日沒她摻這一腳,沒姚佳通風報信,早成事了。
不然齊圓兒帶人來此,要么為包掌柜,要么為林瑤,不然為堆布能讓他親自出手?總不能為同鏢師打架吧。
只是,齊圓兒是為誰而來…
齊圓兒就這么乘上前往長安的貨船,而她左思右想后,還是決定不坐這趟順風船。一則是旺財暈船,二則若船上打起來,對林瑤這種孩子,她不一定下得去手。
還是別攤這趟渾水了。
走水路當是比陸路快的,可飛華鏢局一向謹慎,護送的又是貢布,更是不敢懈怠,估摸不會比她快多少。
約莫三五日抵達長安,趁還未收到其他人消息,夏若水先去了趟千秋山。
千秋山似比當年冷清了些,一眼望去半個人影都沒。可一腳踩進千秋山地界,便不知何處出現(xiàn)幾名千秋山弟子,“來者何人?”
她與周錦的事鮮少人知道,怕連齊圓兒都不知這些年周錦與她來往,何況這些外門弟子。于是她說要見周錦,險些被打出去。
來回解釋許久,這些外門弟子愣是油鹽不進,險些硬闖山門,周白才收到消息趕下山接她。
“宮主同姐姐云游去了,最近傳信來,這會子都到西麗了,怎么了?”
“…沒什么,其實我是想借幾個得力之人,替我調(diào)查些事?!?p> 周白有些詫異,“齊圓兒人手不夠嗎?竟還要來千秋山借人?”
“…”
司北漓的人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只是…恐怕要來的人,也是心口不一。看周白這神情,似乎還沒意識到這點。
見她沉默,周白不再逼問,只神色沉了些,“既然淼淼姐開口,要多少人,盡管上千秋山挑便是了,只是…”
周白似有難言之隱般,猶豫再三,還是說了。
“什么?司北漓給周姑姑下懸賞令?是幾時的事?”
“許多年前了,我當時小,記不太清?!?p> 原來司北漓與千秋山早已鬧翻了。司北漓給周錦下懸賞追殺令后,又唆使武林眾人攻上千秋山。
而后周錦忍無可忍,攻上門去打斷了三側(cè)妃的腿,許北故也下手折了三皇子府大半線人,兩敗俱傷。
日久年深,周白也只知道這么些,若要知道實情,還得親自問周錦。
怪不得齊圓兒拜別師門后再未回去…若被司北漓知道她與千秋山來往,恐也會以為她有異心。
齊圓兒會同司北漓說她認識周錦嗎?大抵會。
左右她人已經(jīng)在千秋山,木已成舟,夏若水眼一閉手一抬,上山挑人了,“方才山口攔我那倆人我也要了。”
周白撇嘴,“你說的是單瀾、單夭?你方才不是還覺著他們古板嗎?”
“那叫守規(guī)矩,我就喜歡守規(guī)矩的人?!?p> 夏若水理所當然,讓周白欲言又止,招手喚人來,“那淼淼姐姐可撿了個大便宜,單瀾、單夭可非外門弟子,他們是千秋山的內(nèi)門線人,身手都不錯。今兒不過剛收完情報回來,路過山門就被你挑中了?!?p> 單瀾、單夭看著年紀都不大,許是因被她選中,此時臉色都不大好。
看他們臭著的臉,夏若水欲言又止,“你們不愿意?”
他們面若冰霜,“…”
“若不愿,我也不勉強,可以走?!?p> 弟子們都不情不愿地立著,不想離開千秋山,還是周白勸慰,“在千秋山整日東奔四跑的,還沒有月錢,哪有跟著淼淼姐好?。俊?p> 于是單夭略略一想,點頭了。單瀾?yīng)q豫許久,憋出一句,“月錢?”
“一人五兩。”
挑了十來個人,一人五兩的月錢已然很多了,怕銀子使少了他們又扭捏。
定好后,夏若水讓單瀾查林瑤。他毫無猶豫,提步就走了,倒是周白有些訝異,“淼淼姐消息竟這樣靈通,千秋山也才知道這樁事。”
“…千秋山知道哪樁事?”
莫非周白知道林瑤?可她也是江南時才知道林瑤這號人,再快馬加鞭也不該比她快。
見她一頭霧水,周白解釋,“我以為你來長安,是為了三里亭?!?p> “三里亭怎么了?”
“…要被拆了?!?p> 夏若水蹙眉看他,“他們怎么敢?”
江東三里亭是父親贈予姑姑的產(chǎn)業(yè),等同于姑姑的嫁妝。當年有所糾葛便罷了,她遲早會買回來,可如今竟要被拆了?
“聽聞官府要將三里亭拆了,蓋一座官莊,長儲長安上貢之物。”
“可這地…不是有主嗎?”
“是啊…三里亭地契有一半歸林瑤,她似已同意拆三里亭了。”
林瑤在飛華鏢局的貨船上,該是還未將地契交出去,若她趕在官府前截下地契,便還有轉(zhuǎn)機。
夏若水掉頭離開,“我得去阻止她?!?p> 周白并未阻攔,只搖頭,命人將夏若水當年的東西都取出來,可他們都被鎖在一只大鐵箱中,鑰匙在周錦手中。
可周錦此時…怕是在遙遠的西麗。
買下三里亭絕非小數(shù)目,夏若水此時正需要這筆銀子,可鐵箱又打不開…周白癟了臉,“由我私賬取五萬金給淼淼姐吧?!?p> 單夭將厚厚的大額銀票塞入黑布,系在脖子上,再塞入胸口,“少爺放心,只要我單夭的腦袋還掛在上頭,銀子絕不會丟。”
“嗯,你在千秋山也有六七載了,是時候出去歷練歷練了,好好待你的新主子?!?p> “遵命?!?p> 夏若水牽著旺財候在岸口,始終覺得事有蹊蹺。她前腳剛到長安,三里亭之事就橫在她跟前。為何會趕得這樣巧…
就像被設(shè)計好一般。
暗中那人篤定她知道此事,定不會坐視不理,似乎要將她引入什么圈套。
再想,林瑤是三里亭地契之主?可當年三里亭地契在胡九章手中,若其后人繼承地契…
不,當年胡九章的夫人叫…林瑄!林瑤是林瑄的女兒!是當年那個吃糖葫蘆的小娃娃!
一切都串了起來。夏若水頓感額角沁出冷汗。那她豈非林瑤的殺父仇人。
飛華鏢局貨船靠岸,船上首先下來是齊圓兒與他的隨從,而后是林瑤與包掌柜。他們神情與上船時無異,只是略顯疲乏。
看來齊圓兒沒動手。許是沒找著機會,許是有飛華鏢局坐鎮(zhèn),又許是他的目標…并不在貨船上?
與齊圓兒打了招呼,還未說幾句話,眼見林瑤要走,趕忙攔住,“林姑娘,方便與我說幾句私房話嗎?”
林瑤手中擰著帕子左顧右盼,還是駐足,“我眼下有些急事,李姑娘長話短說吧?!?p> “…有何急事,我能幫上忙嗎?”
“我母親病了,家中生意無人照料。”
看她焦急的模樣,夏若水提議邊走邊說,卻見那包掌柜也跟上,“包掌柜在長安也有生意?”
“包掌柜聽聞家母病了,特來看望罷了。何況這批貢布出自九彩閣,自當馬虎不得,便一路護送至長安。”
“恕我冒昧,令尊…”
她試探的問話,讓林瑤頓了頓,坦言,“家父在我幼時便故去了,李姑娘還有事嗎?”
一番問東問西令林瑤不快,連同跟隨已久的包掌柜也忍不住開口,“李姑娘,林掌柜尚在病中,我等實在抽不開身,若還有事,改日相商吧?!?p> 這番言論,無非為證實她的猜測罷了。不過當年林瑤年紀尚小,當是什么都不記得,“是我失言了…”
“小姐,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