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潮汐
夏夜,風(fēng)很是溫柔,遠(yuǎn)方有蟬鳴傳了。
白日夢書館還亮著燈,老余出去買夜宵了,小白睡得晚,拿起一本頗為陳舊的書,在燭光下看了起來。
“喂,”小藍(lán)從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穿著很是可愛的淡黃色的小鴨睡衣,頭發(fā)有些散亂的蓬松,眼睛惺忪地看著小白嘟囔著道:“我睡不著?!?p> “第一我可不叫喂,第二呢,你睡不著管我鳥事?”小白頭也不回,沒好氣地說。
“誒,你給我講個故事嘛?!毙」媚飺u著小白的手臂,語氣撒嬌地道。
分明已經(jīng)快二十了,卻還是好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故事?小白皺著眉頭,有些苦惱。自己雖然近段時間看了不少書,但有趣的故事,卻并不多。
“隨便啦,只要是你講的故事我都聽?!毙∷{(lán)看出了小白的為難,坐在他的對面,托著腮看著他,一副很乖很乖的樣子。
“那我給你講一個我剛看到的神話故事吧?!毙“装咽种械臅仙希绷松眢w。
“好?!毙∷{(lán)點頭。
“相傳古國有蝶,它朝飲晨露,暮餐晚風(fēng),其名為周。以其記憶只有百年,故未有太多煩惱。直到一日它飛倦了,停下來歇息,卻不料這一夢就是十萬年。它在夢中忘了它自己是誰,仿佛每隔百年又是一世。它的惡夢化而為海,每三千年漲潮一次。海中有怪厲,其名為魘。喜附人身,以其絕望為食?!?p> “真重口味?!毙∷{(lán)扁嘴評價道。
小白微微一笑,接著說來:
“這怪厲有顛倒現(xiàn)實之能,每附于一人身上,都會施以美好的幻境。在被依附者醉迷沉淪時,魘便會摧毀眼前的一切美好,然后在依附者的絕望痛苦中,把惡夢化為現(xiàn)實?!?p> “有先賢猜想此海的另一端定有彼岸,潮漲潮退,像是輪回,一處的毀滅是另一處的新生。”
“真是美好又殘酷呢。”小藍(lán)輕輕嘆道,轉(zhuǎn)身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小白望著女孩的背影,眼中有一抹溫潤的笑意。
重新拿起書來,在這夏夜的寧靜閑適中看了起來。不知不覺間,有困意與那微涼的風(fēng)一起襲來,他竟趴在書上睡著了。
睡夢很淺很淺,就好像在一片黑暗的寂寥中,有潮聲襲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
“啊?!毙“酌偷貜臏\夢中驚醒,燈火暗淡,映得紙頁昏黃。
老余還沒回來。
有種莫名的不祥的預(yù)感在小白心頭炸開,他有些慌張,他要尋老余去。
深夜還開張的小吃店不多,有南巷的陳氏米線,北巷的張記火鍋,還有就是開在夢魘之地外圍的劉家餛飩。
小白提著燈在漆黑的巷子里穿行,黑暗在燈火中紛紛褪去,但似又心有不甘,環(huán)伺在他的外圍。只等行人一個失神,便要將之吞得一干二凈。
“請問余老頭來過這嗎?”小白來到南巷陳氏米線的鋪前。
經(jīng)營陳氏米線的是一對中年夫婦,此時正坐在短椅上閑聊。見小白來了,丈夫便迎了上去:“沒看到啊,余老頭昨天才來過,今天可能是去吃餛飩了吧。小哥要不來一碗米線,正熱乎呢?!?p> “不了,我還要找老頭子呢?!毙“字x過二人,便匆匆向那劉家餛飩方向走去。
丈夫見生意不成有點小失望,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對妻子述起近段的苦楚來:“最近感覺莫名心煩意亂的,睡也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吧,又總是做噩夢。”
妻子握住丈夫干燥而微涼的手,柔聲安慰道:“應(yīng)該是近段時間來太過操勞了吧,注意多休息就沒事了。”
“好。”丈夫感激地說,手里緊握著妻子的柔荑。
卻說小白,提著燈一路行到了劉家餛飩附近,那個熟悉的夢魘之地的邊界線望眼可見。來到劉家餛飩的鋪前,門還打開著,隱隱有熱氣伴著肉香悠悠傳了。在白霧般的水蒸氣中,小白隱約看到了一個佝僂的身影。
劉錢,在這坤城小鎮(zhèn)上算是小有名氣的。劉家有二兄弟,這劉家餛飩算是祖?zhèn)鞯氖炙嚵耍m不比山珍海味,但就是有著說不出的風(fēng)味??梢哉f只要在邊境小鎮(zhèn)上一提起劉家餛飩,小鎮(zhèn)上的人們都會豎起大拇指贊到“正宗!”劉錢排行老大,早年心高不愿父業(yè)子承,跑去當(dāng)官府的雜役,希望有一天能夠升官發(fā)財。但天有不測風(fēng)云,在一次事故中,運(yùn)糧車側(cè)翻撞倒了,又被受驚的馬蹄蹬到了脊柱。雖無性命,但卻落下了毛病。受了打擊,劉錢心灰意冷,便縮到了這個較為僻靜的小鎮(zhèn)上,拾起了餛飩的買賣。
小白一眼就認(rèn)出劉錢來,這標(biāo)志性的彎成九十度的背影就算在這坤城恐怕也是獨一份了。
“老劉……”小白走近剛想開口,就又止住了。
鐵鍋里燒著熱水,滾著數(shù)十個餛飩。劉錢站在鐵鍋邊,笑容得意,一只手伸進(jìn)了鍋里,撈起兩三個餛飩來。也不顧那手被沸水燙得起了好幾個血泡,“老爺我今天第一次上任,你們這些做奴才的都有賞!”說著把那握在手中的餛飩拋向空中。畫面說不出的荒誕詭異。
小白心頭一顫,本能地向后退去。
卻見那劉錢哈哈大笑,一邊拋著餛飩一邊大聲說道:“老爺我有的是錢!而且老爺我的腰也治好了,那些瞧不起我的賤民,我今后要抬著頭見人,讓你們低著頭做人!”
似乎是應(yīng)了老錢的話,他那彎成九十度的腰竟慢慢直了起來,直到完全直起時,居然反向向后彎去,就如折斷了般向后曲成了另一個九十度。倒是實現(xiàn)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抬起頭見人。
夜,漆黑恐怖,小白再也呆不下去了,撒開腿就跑,嘴里囔囔這:“媽呀!劉老漢這是中了什么邪!”
當(dāng)然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這等詭異嚇人的事還是交給專業(yè)的和尚道士去做吧。我小白絕對碰也不碰。
如果給我二十兩銀子呢?小白認(rèn)真考慮了一下,嗯,得加錢!
可跑到一半,小白突然止住了腳步,他終于找到了老余。
此時的老余抱著一顆大樹,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小宇啊,你這么這么久才回來啊。想死爸爸了??矗愣际萘?。”
“以后啊,不要到處跑了,老老實實在鎮(zhèn)上呆著。”
“小藍(lán)啊,孫女好著呢。只時常在夢里念叨著你。”
“老是說著:爸爸,你在哪?怎么不要小藍(lán)了。”老人捏著嗓子,尖聲細(xì)氣地模仿。
蒼老的聲音在樹林中回蕩,說不出的滑稽悲涼。
“老余醒醒!”小白心想:這老余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小藍(lán)那小妮子還不是要哭死!不管了!小白再也不去顧忌此事的蹊蹺詭異,大步上前,搖著老余的身體,扒拉著他的手,想讓他松開那棵樹。
這時,小白才清晰地看到,老余身上纏繞著一道道黑色的霧氣。
當(dāng)看到小白上前,黑氣竟化成一個面容模糊的人形向小白撲去,一張嘴中竟發(fā)出了無數(shù)個聲音。
“哈哈哈,他是我的!”
“呸呸呸,他是我先看到的!”
“嘖嘖嘖,好新鮮的……食物?!?p> 小白想要退后已經(jīng)來不及了,黑霧如影隨形。
……
終于放學(xué)了,小白一邊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一邊偷偷斜眼看著右前方那個穿著校服有著齊肩短發(fā)的女孩。
直到女孩背上書包,與姐妹有說有笑地走出教室時,小白才囫圇地將一疊書塞進(jìn)背包里,急匆匆地向著停車棚跑去。小白跨上自己白色的山地車,在離開時,刻意地看向車棚的另一邊。還在,那輛淺綠色的死飛還在。小白似有若無地松了一口氣。
騎在回家的路上,小白騎的很慢,可他還是覺得快。
“無所謂,無所謂?!彼麑ψ约赫f,可一顆心卻怎么也不得平靜。
“嗨,自在!”一個聲音從身后響起,女孩騎著綠色的死飛,逆著光騎來。白色的臉龐在陽光下仿佛天使:“你也在這呢!”
“嗯,真巧。”小白笑著說。
“給我打個順風(fēng)車!”女孩伸出一只手搭住小白的肩膀,兩輛車并排著,前行。
好像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能抵得上那一刻。
那一晚,他躺在床上睡不著。高校的自主招生快到了,或許自招后就不用中考,這樣我就能一直等在校門口了。他看著天花板,露出來笑容,心里想:
你說,到時和她一起回家的路上,要是對她說,我喜歡你。會怎么樣?
他有點傻乎乎地笑著,一時竟等不及第二天的到來。
……
自招他是上了,結(jié)果還是要中考。
在對她的情感中,他永遠(yuǎn)是敏感與不安。他受不了看到她與其他的男生親近,哪怕知道她并非有意,他還是克制不住地痛苦,嫉妒到發(fā)狂。
小白覺得自己就像是個乞丐,拼盡全力祈求她給的溫暖。而她又是那么隨意,施舍得舉重若輕。
于是小白開始故意跟另一個女孩走得很近很近,他想要看到她不安的目光,這讓他很是得意。他不愿意讓這段感情里,自己永遠(yuǎn)是痛苦的一方。
直到畢業(yè)后,自己的成人宴,小白繞過她,坐在了另一個女孩的身邊。他向著那個女孩獻(xiàn)殷勤,但心中卻對身邊的女孩毫無波瀾。他只是很是得意,他覺得自己才是那段感情的贏家。他在眾目睽睽下任性地毀去過往的情感,像是宣告自己才是對她感情的主導(dǎo)者。
一切都結(jié)束后,小白收到了她的QQ消息說,自己上次借她的小說還落在她家里,要不來拿一下。
不了送你了。小白得意地敲擊著鍵盤,發(fā)了出去。
“也好,留著做紀(jì)念?!毕⒒氐暮芸臁?p> 小白忽然很慌很慌,只感覺心好像無端空了一塊。
消息很快,挽留與訣別。
……
之后的日子里,小白總回想起她,無論是悲傷,孤獨還是喜悅。
那天是情人節(jié),凌晨的三點,小白打開游戲,發(fā)現(xiàn)好友觀戰(zhàn)里,她還在玩著游戲。神差鬼使地他點了開,發(fā)現(xiàn)她竟然用的是情侶標(biāo),玩的是輔助。
他望著漆黑的天花板,咧開嘴無聲地笑。他以為自己會發(fā)狂般地嫉妒,結(jié)果只是心頭苦澀的汁水暗流般涌動。
有潮聲,從遠(yuǎn)處傳了。
小白閉上了眼睛。
忽然,他感到自己逐漸冰冷的身體被一個嬌小而溫暖的身體抱住了。
小白睜開了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黑土地上,已然是淚流滿面。
剛才的幻境仿佛前世輪回,世界把過往的美好塞到他的手中,讓他自己撕裂開看。
微微低下頭,小白正對上小藍(lán)的那雙淚汪汪的眼睛。
“我還以……以為你出事了?!毙」媚锍橐f。
小白微笑著,雙手環(huán)抱住女孩,更緊了些。
感覺那一刻,自己離索的心終于安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