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慌張
沈宣與楚月在一旁坐下，延頌仍全身貫注地作畫。
他面上涌出細(xì)碎汗珠，手也止不住顫抖，只得不時停筆，凈手后才再次執(zhí)起畫筆，呼吸都放輕幾分，為那絹布上菩薩添色。
到日落后，洞中最后一絲光亮也熄滅時，他終于放下筆。對著畫像，虔誠鞠躬。
這才轉(zhuǎn)向楚月開口道：“之后的超度還請兩位施主避讓?！彼椭^，面容陷入陰影中，更顯得堅毅。
楚月點點頭，與身邊沈宣對視一眼，便起身離開那洞府。
她不禁感嘆：“原來法師做了這么多?！彼厣硗窍萑氚堤幍亩纯?，延頌的疲憊是她親眼見到的，誰都不曾想到，他真的為殘影那故去的族人而打開了鬼門關(guān)，到冥界尋魂魄來。也料想不到，他這樣不辭辛勞，為殘影族人超度。
“在想什么？”一旁沈宣突然開口。
楚月望他一眼，見他手臂背在身后，也望著那洞口。
她扭回頭輕聲解釋：“只是覺得延頌法師好像真的做到了度化眾生?！彼ｎD一下，似乎覺得詞不達意，又開口道：“我曾經(jīng)對割肉喂鷹的故事多有懷疑，可現(xiàn)在親眼見到延頌法師愿為了一絲度化殘影的可能而放血喂蝠，入冥界。”
她說著看向沈宣：“好像，這里真的有很多事情，很多人，是我之前不能想象的?！?p> 黑暗中，沈宣面上也浮起一抹笑意。是啊，他也遇到了之前無法想象的人。她既大膽又膽怯，敢獨自入洞穴救下他，可又畏懼洞中黑暗。
身后有鈴鐺聲響起，楚月扭頭望去，卻發(fā)現(xiàn)正是殘影。
她依舊身穿單薄的紗衣，婀娜多姿，在這黑夜中也如明珠般攝人心魄。
“沒想到，如今還有人愿意來看這和尚?！睔堄跋乳_口，她抱著自己雙臂，眼神輕佻地打量著面前二人。
“延頌法師在超度，洞中不能進人?！背码m不明白她的話，但還是解釋一番。
卻見殘影又邁近幾步，紅唇微啟：“如今竟還有人信他，”她說著嘴角露出譏諷的笑容：“倒是我做事不夠絕了?！?p> 楚月眉頭緊皺，盯著眼前女子譏諷面容：“他明明是在救你的族人?！睔堄暗纳裆珜嵲诹钏龕阑?，延頌法師割血才進入冥界，可眼前女子似乎毫不領(lǐng)情。
“呵，”殘影嗤笑一聲，“他怕是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又怎可能度我族人?！?p> “法師不會的，”楚月猛地邁前一步，反駁道。
一旁沈宣也沉不住氣開口：“殘影姑娘，法師確實在超度你的族人，這是我親眼所見，你可別做出些什么后悔的事情?！?p> “怎么可能？”殘影的眼神似乎有些松動，唇角的笑意也僵住，“我明明害他名聲盡失，”
“你做了什么？”楚月聲音猛地提高，之前的點點滴滴突然在她腦中炸開，法師素來介意男女大妨，近來卻是求她幫忙。之前無故暈倒，更是不在寺中作畫，偏要在這偏僻之地作畫。
之前她不曾留心，現(xiàn)下卻覺得處處都是疑點。
殘影再次逼近，之前還多次阻攔她的和尚又怎會幫她族人。她猛地向洞口移去，不顧周圍二人反應(yīng)。
楚月卻是提步跟上：“是延頌法師放自己的血才找到鬼門關(guān)，進了冥界，在那望川河中不知泡了多久，才尋得你族人魂魄?！币姎堄安粸樗鶆?，她幾乎要一口氣說完，生怕沒時間解釋。
卻發(fā)覺殘影似乎愣了一下。
殘影憶起那個夜晚，她進了延頌屋中，卻始終不見人影。莫非他真的是入冥界了？
可那晚后，她害他被逐出寺廟，難道他不曾怨恨自己嗎？
殘影止住步伐，第一次有了畏縮，她想知到真相，可又怕看見真相。不，這一定是和尚的陰謀，主上明明說過，是張樊太過惡毒，害她的族人被鎮(zhèn)壓于冥界，不得翻身，更失去入輪回的機會。
主上明明說了，沒有方法可以改變這一切。
想到這兒，殘影的步子又邁起來，隨著走動，本就輕薄的紗衣舞動著，她沖進洞中，無視掉身后女子的驚呼。
洞中一切映入眼簾，延頌盤腿靜坐一旁，他的雙眼緊緊閉著，即便自己走進也不曾睜開。洞內(nèi)墻壁上掛著一副畫，其上菩薩散著金光。而地上一只小瓷瓶中不斷飛出各色魂魄來。
殘影踉蹌幾步，盯著那慢慢消散的魂魄，手指捏緊了衣角，眼前，竟真是她的族人。
那些各色的魂魄從狹小的瓶口飛出，又在畫旁金光中消散。
“是真的？”殘影聲音沙啞，幾乎發(fā)不出聲音。
最后一縷魂魄快要消散，她顫抖地伸手卻只感到那熟悉氣息。
她的族人都消失于那畫作中，她猛撲上去，卻見畫上菩薩垂目低眉，眼中寫滿善意。
殘影緩緩轉(zhuǎn)身望向一旁仍緊閉雙目的延頌，慢慢靠近。
楚月見此情形，也知她已相信，也不再多言。
殘影的每一步都邁得十分艱難，雙腿仿佛灌了鉛般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為什么？”她呢喃著，跌坐在延頌身邊，卻見他仍沒有反應(yīng)。
往日那個抓住一切機會勸她向善的僧人，此刻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地靜坐在地上。他好似化作一尊雕像，不會皺眉勸她，更不會笑。
“和尚，”殘影小心伸手去觸碰，卻見他嘴角流下一縷血跡，身子轟然倒下。
她攬住延頌，雙眼發(fā)紅：“他怎么了？”
楚月有些慌張：“今日他看起來臉色一直不好，可是，難道是因為去冥界耗費心力？”
“把那瓷瓶給我?！被艁y中殘影已有了主意，只希望是她想多了。
可接過瓷瓶一瞬間，望著瓶中幽綠之水，她的心慢慢沉下去，“是忘川河水?！?p> 忘川河水兇狠異常，冥界中人也需避讓三分，這和尚難道真入河水中去了。殘影手指覆上男子面頰。沉睡中的他沒了往日的嚴(yán)肅，可指尖下的冰冷卻提醒她，和尚怕是在忘川河中呆了太久，氣息早已紊亂，而他的骨頭也被河水侵蝕得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