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廟前,大門開著,門楣正上方一面紅底燙金字牌匾,寫著“土地廟”三字。匾額陳舊,積滿灰塵。
舉步跨進(jìn)門檻,大殿當(dāng)中正襟端坐的正是土地公、土地奶奶兩位的塑像。
葉晴顧不上細(xì)看,左右望望,大殿四下無人。繞到殿后,是一扇青磚琉璃瓦照壁,照壁背后,有一進(jìn)小小院落,薄暮冥冥,隱約看去倒也干凈齊整。
“有人嗎?”葉晴揚(yáng)聲喊了兩聲,無人回應(yīng)。
上房里亮著幾盞油燈,葉晴壯起膽子,又喊了兩聲,邊喊邊走近去看。
堂屋里正中掛著一副色跡已斑駁的山水畫,畫下八仙桌、中式木椅,一切宛如年代劇中的陳設(shè)。
堂屋地下,擺著一個小矮方桌,上面放著茶壺茶碗,兩個茶碗一杯已經(jīng)喝盡,一杯還剩半盞,兀自冒著熱氣??磥恚炔枞藙傠x開不久。
葉晴又四下里看了看,奇怪的是整個院落并無一人。
可能是臨時有事出去也不一定,葉晴想,不如稍等一會兒,借個手電筒問清路再走也好。
站在堂屋里終究需要避嫌,葉晴邁步又重新回到前殿,站在神像前靜靜等候。
這才有閑心細(xì)細(xì)看那兩尊神像。
土地公修眉斂目,須發(fā)皆白,神色不悲不喜,倒是土地奶奶,和藹可親,笑意盈盈,葉晴看了,不由心生親近。
見供案前有現(xiàn)成的香蠟火燭,葉晴捻起三支線香,就著燭火點(diǎn)燃了,先沖著土地奶奶拜了三拜,再輕輕跪在蒲團(tuán)上,捧著香默默祝禱。
“阿彌陀佛,土地奶奶,請您幫幫我吧。我落入困境,想改變,卻泥足深陷。這苦處無人可講,無人能幫,只有求告您了?!?p> 講到這里,葉晴心酸,暗暗落淚。
正在此時,一連串腳步聲從外走來,葉晴忙抹掉眼淚,起身回望。
一個鄉(xiāng)下打扮的大姐挎著個食盒籃子正快步流星的走過來。這大姐四十來歲,身材微胖,一雙眼大而有神,暗夜中仍看得出眼波流轉(zhuǎn),年輕時想是個美人。
大姐將葉晴上下打量了兩眼,不待葉晴開口,先聲問道:“這么晚來拜神?走錯路了吧?”
葉晴尷尬:“大姐,我想到東邊度假村去,天黑了,能不能借個手電筒?”
“度假村?我們這里沒有什么度假村?!?p> 這下葉晴驚駭,再細(xì)問,更是叫苦不迭——果然自己記錯了地方,山前村落都有田地和工地廠區(qū),十分相似,葉晴所說的度假村,離此還有十多公里。
“那我可以用插座充充電嗎?我手機(jī)沒電。”
葉晴想搬救兵。
“電?哪里還有電?”大姐沒好聲氣,“這里毀田搬村開成工地,周邊鄰舍都已搬遷拆完,只剩這土地廟一時沒有新址,可水電已經(jīng)全斷。”
大姐說的不錯,這里已成孤島。
這次葉晴才真真欲哭無淚。
大姐也不管她,自行挽了食盒向后堂走去,留下葉晴原地發(fā)呆。
正躊躇間,只聽里間大姐揚(yáng)聲喊她:“小姑娘,你還在那嗎?進(jìn)來說話?!?p> 葉晴只得進(jìn)去,見大姐已將食盒中菜蔬碗盞一一擺在八仙桌上。
“我家掌柜一會兒回來,等他回來,讓他送你到近旁村子去,那里有電?!?p> 葉晴心下一松,連聲道謝。
“倒也不用那么客氣”,大姐身手麻利,聲音爽朗,“你且坐下喝茶,等他回來一起吃了飯再走。”
葉晴還待推辭,那大姐已經(jīng)挽了她手按她坐下,另取了新茶碗來倒茶給她。
葉晴耽擱這許久,又冷又怕,陡然一杯熱茶捧在手里,被這香暖熱氣蒸騰著,凍僵的面容仿似要被融化變成淚水流下來。
燈火、熱茶、飯菜香,與方才外面的黑暗寒冷相比,簡直是天堂。葉晴一口熱茶喝下去,只覺得暖意融融,像喝了酒一般放松和舒坦。
連喝了兩杯茶,屋主仍未歸。大姐將飯菜用罩籬蓋住,坐在矮桌前陪葉晴說話。
不知怎的,葉晴只覺得無限親近與放松。
許是這位大姐,看來淳樸可親,雖是鄉(xiāng)野之人,卻并無粗鄙之氣,也許是曠野獨(dú)行,讓葉晴對這暖舍心生依戀,又或是再也不會見面的陌生人,讓葉晴卸下心防。
總之,葉晴再不防備掛慮,將心中委屈,與陳天明夫婦的恩怨,今日的會議,到下午相約被放鴿子,一一都訴給眼前這可親的大姐聽。
“可憐姑娘,這么說來,你當(dāng)時并不知那姓陳的已婚?”
“我知道后要分手,他解釋說只為一紙身份,與霍美薇假結(jié)婚?!?p> “當(dāng)心有詐?!贝蠼闾嵝阉?p> “我知他誠心愛我,諸多細(xì)節(jié),做不得假,當(dāng)事人自有體會。”
“可是他自私軟弱。”
“他也有無奈?!比~晴仍為他辯解。
“你想與他結(jié)婚?”
“不,他欺騙我亦欺騙發(fā)妻,我無法想象與之共度余生。”
“那么,你想分手?”
“我難以割舍?!?p> “即便充當(dāng)不光彩角色?”
“我內(nèi)心鄙視自己?!?p> 大姐默然,捧出一碗棗子,拿與葉晴吃。
棗子香甜,抵住眼淚與心疼。
說了太多話,葉晴只覺頭腦昏昏然,大姐又拿出衣衫給葉晴披上,奇異的是衣衫輕薄卻溫暖,有股線香的甜軟,葉晴不覺伏案欲睡。
正似睡未睡之時,打門外進(jìn)來一中年農(nóng)夫,想必正是這位大姐的丈夫,葉晴欲起身相迎,卻不知為何困成這樣,站不起身來。
恍惚間聽見大姐與那農(nóng)夫談話。
“你這老婆子,又要管閑事!”
咦,大姐并不老,管的又是哪樁閑事?
“什么閑事?她既求到我,我少不得要管一管。況且,你知她是何人?”
“是誰?”
“要拆我們這廟宇的,正是她供職所在?!?p> 呵,他們莫不成要害我?葉晴在心里頓足,太大意了,過于相信陌生人,這荒郊野外,他們要拿她怎樣?
“我已查過,拆廟的雖是西華公司,但真正要緊的,卻是明遠(yuǎn)的鄭氏。”
“哦,這姑娘方才提到過鄭氏,像是有些才能。”
兩人一時無語,安靜下來。葉晴拼力搖頭,想從夢魘中醒來,卻只是徒勞,想大喊,半天卻嘴都張不開,急得額上冒汗。
“我倒有了一法”,大姐突然發(fā)聲,“既解了這姑娘的僵局,又可令鄭氏更改心意。”
“咄,人間之事,不可妄動,小心違反上頭規(guī)矩?!鞭r(nóng)夫勸告。
“放心,只是改動個人心意,一切均自發(fā)自愿,由個人選擇,你我不必直接出手改動現(xiàn)實(shí)?!?p> “你欲怎地?”
大姐似是俯身貼近那農(nóng)夫,兩人竊竊低聲細(xì)語,中間那農(nóng)夫突然提高聲音說:“不可不可,失控的可能太多。”大姐也高聲辯解:“哎呀,聽我說完,不如這樣這樣……”聲音又逐漸低下去,細(xì)不可聞。
兩人商議好一陣,葉晴忽睡忽醒,只是掙扎不起,心頭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