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鳳息骨靈下

　　鳳息山的妖獸眾多，深處有一府邸，因為外面附有一層障物結界，所以少數進到鳳息山深處的人會以為他們已經走到了盡頭，而他們只能看見盡頭處只有幾棵枯樹立在那里。

　　因為現(xiàn)在令疇回來了，再加之山節(jié)一直在這兒，這道屏障自然被撤去了。

　　知魚他們現(xiàn)下剛進入深處的邊緣，這屏障一撤啊，卻不想環(huán)境也是不差，甚至可以稱得上幽美。

　　林中有溪，樹連山皆深碧一色，溪水則清明如玉。

　　溪水清漣，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

　　知魚同山節(jié)走到溪水邊，找一干凈之處坐了下來。

　　白水離，白珝還有令疇就站在不遠處望著那邊的動靜。

　　要不是總是粘著知魚的令疇說不用擔心知魚的安危，白水離怕是就不是站在這處了。

　　山節(jié)坐下后，就沒有再說話了，就靜靜地望著水面。

　　看著山節(jié)的側臉，知魚覺得，此時的山節(jié)周身環(huán)繞著絲絲縷縷的憂傷。

　　山節(jié)不說話，知魚也沒有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反正知魚就是閑的沒事數了數期間游過來的小魚，怎么也有幾十來條了。

　　“小姑娘，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被殺嗎？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可還愿聽？”

　　山節(jié)微微側頭，問知魚。

　　知魚點頭：“愿聽，也要聽?！?p>　　山節(jié)笑了笑。

　　……

　　二十幾年前。

　　秣陵皇城中有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名叫白巷子。

　　在某一日清晨，白巷子中的一戶人家有位娃娃呱呱落地。

　　家人看著粉粉嫩嫩的小團子，覺得想讓他長大后長成山一般的男人，頂天立地。于是起名為“山節(jié)”。

　　隨著山節(jié)的成長，他的模樣也逐漸張開。

　　大人們看見都忍不住夸一句“好漂亮的小娃娃”。

　　山節(jié)六七歲的時候，有一次出門還被一個小男孩兒錯認成了女娃娃。后來那個小男孩兒知道山節(jié)不是女娃娃的時候，傷心了好幾天。

　　也是在這時，山節(jié)展現(xiàn)出了與常人不同的才能。

　　十七歲，山節(jié)辭別家人還有白巷子里的人，啟程去了都城。

　　鄉(xiāng)試，省試，殿試，山節(jié)一路過五關斬六將，一舉奪得狀元郎的稱謂。

　　山節(jié)留在了都城，進了翰林院。

　　直到十八歲，被一位朝中命官家的世子盯上，有時回府的路上都會被堵。

　　“……他們說的不差，我確實是得罪了人，但卻絕不是什么貴人，那種人，死了都嫌污染了地府……”

　　說到最后時，知魚看到山節(jié)眼中是不假掩飾的厭惡。

　　知魚吞吞吐吐，山節(jié)見狀，便問：“怎么？你想問什么？”

　　知魚只好道：“我只是疑惑，前輩說十八歲被人盯上，但為何卻……”

　　山節(jié)笑著接過話頭：“為何卻在十九歲被……殺了？”

　　知魚“嗯”了聲：“所以，為何？”

　　山節(jié)的視線上移，看著遠處的天空，輕描淡寫的應道：“不過是被強迫著委身于床榻之上時，不愿受那屈辱，便被剝了皮罷了?！?p>　　知魚瞪大雙眼：“是，那位世子嗎？”

　　山節(jié)淡淡的“嗯”了一聲。

　　“不，這是，不是，那人這也太，也太……也太殘虐了啊……”

　　知魚就很難相信，她是真沒想到世上會有這種人。

　　愛而不得所以就要毀掉嗎？

　　這種人，是真的令人生厭，著實可恨。

　　山節(jié)抬手，像長輩對晚輩那樣拍了拍知魚的頭，第一次語重心長的道：“小姑娘，這世間種種不比你想的干凈，當中的善惡、因果多了去了?！?p>　　知魚對于山節(jié)的動作，沒有躲開。

　　知魚仰著頭問他：“那前輩同那位世子呢？可亦屬因果之列？”

　　山節(jié)默了默，而后笑了笑。

　　山節(jié)似乎很喜歡笑。

　　在知魚看來，山節(jié)這個笑看上去很輕松。

　　這時微風吹來，湖水跟著泛起陣陣漣漪。

　　而山節(jié)的聲音也隨著微風吹入了知魚的耳朵：

　　“他就是一個瘋子?！?p>　　“……那人折磨人的手段，怕是這天底下最毒的了?！?p>　　知魚仍是仰著頭看他：“那，前輩恨他嗎？”

　　山節(jié)垂眸看了看她，笑了。

　　而后又轉回頭去，嘆息般開口：

　　“恨？”

　　“不恨了……早就不恨了。”

　　知魚頓了一下：“可，可前輩方才還說那人是個瘋子……”

　　山節(jié)笑了幾聲，沒有回答。

　　瘋子不瘋，怎能喚瘋？

　　十九歲是恨極了的，后來，就不想再去想以前的那些破事了。

　　太累了。

　　既然他陰差陽錯的活了，便要瀟瀟灑灑、恣意快活的過活，想那些糟心事作甚？

　　給自己徒增煩惱罷了。

　　蟲鳴漸響，山節(jié)突然開口問了知魚一個問題，直接將人給弄懵了。

　　所以等山節(jié)同知魚去和白水離他們匯合時，白水離就見自家姑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白水離盯著走在后頭的山節(jié)。

　　山節(jié)無辜的眨了眨眼。

　　因著知魚心中想著事，沒留心地上，走到白水離近處時，突然一腳踩到了一個泥坑。

　　白水離忙伸手扶住人，道：“沒事吧？嗯？怎的心不在焉的？”

　　知魚看著眼前關心自己的小師兄，猛地掙開白水離的手，目光開始躲閃：“沒、沒事。我、我這就先回客棧換身衣服去?！?p>　　說完也不等身后人做出何反應，就迅速跑開了。

　　令疇見人跑走了，自然是跟上，還邊追邊喊：“囡囡！等等我啊！”

　　白水離自然也跟著跑走了。

　　白珝見人走了，連忙抬腳追上去。

　　轉身跑了幾步，卻又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又跑了回來。

　　于是山節(jié)就看到從見到自己再到現(xiàn)在為止，只問了自己要不要談談的問題還被自己拒絕的小家伙跑回來后，對著自己作了一輯才又跟上前面三人。

　　山節(jié)愣了愣，隨后無聲的笑了笑。

　　山節(jié)看著前方漸漸縮成小黑點的身影，“唰”地一下展開紅折扇。

　　轉身，對著某個方向莞爾一笑：“仙長，這戲也看夠了，可否出來露個面了？”

　　隨著山節(jié)尾音落下，從那處被幾棵粗壯的大樹形成的自然隱蔽區(qū)慢慢走出一人。

　　那人著一身青衣，有著異人的白發(fā)，面容卻年輕得很。

　　若是知魚等人還在場，一定認得，此人正是衍月十里川的門主，他們的師父，姬謝。

　　山節(jié)望著緩緩走進的人，笑道：“仙長倒也不必來特地監(jiān)督我……”

　　“我既已尋到我所要的，自然不會食言?！?p>　　姬謝也回一笑，道：“既如此，那我也自當遵守承諾。這身皮囊以后便是你的，我不會要回?！?p>　　“那便在此謝過仙長了。”

　　山節(jié)嘴上說的禮節(jié)十足，身形卻并未動上一分。

　　姬謝微笑：“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p>　　就是捏造皮囊耗費了他不少的精力心神。

　　說完這句話，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沉默。

　　幾息后，姬謝問他：“你當真不恨？”

　　山節(jié)就笑：“以前也許是有吧，畢竟，我死時正當年少輕狂……”

　　“后來嘛，許是想通了什么人生大道理，覺得我不該同一個瘋子計較，便，釋然了……”

　　山節(jié)不欲多說，便將扇子一收，道：“仙長的恩情，山節(jié)不會忘?！?p>　　這次是真真切切的對姬謝拜了一禮，而后起身，道：“多年不見陽光，如今有了這身皮囊，我想去這世間游歷一番，見見如今的河山是何模樣?！?p>　　“我與仙長，便，就此別過，告辭?！?p>　　姬謝回禮：“告辭。”

　　山節(jié)轉身向著林外走去，身后也傳來那位仙長清朗的聲音：

　　“愿你所到之處皆為熱土，愿你所遇之人皆為良善。”

　　姬謝看著逐漸遠去的背影，搖頭笑了笑，而后亦是轉身離開。

　　當真釋然了？

　　反正他是不信的。

　　就算真的想通了，心中多多少少也會有些怨念的。畢竟……

　　那可是被人生生剝了皮、削了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