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深秋時節(jié)。
在廬州市的某處高檔小區(qū)內。
十七歲的林舒秋正在自己的房間內忙碌著,不停地走來走去地收拾東西。白色木板鋪成的地面上,擺放了三大超大號的布袋和兩個中號的行李箱。
單灰色實木的衣柜里,掛著她父親每年過生日送她的衣服,不僅漂亮而且非常昂貴。與房間內一些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而她認為的必須品,一起被整整齊齊地塞了進去。
不一會兒,三個布袋與兩個行李箱就差不多全部裝滿。等她把最后一本高二的語文教材勉強地放進去時,她終于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完了。
瞬間空蕩蕩的房間內,充斥著塵封已久的灰塵味。東西看著不多,可收拾起來要人命。林舒秋十分疲憊地坐在了椅子上,喘著大氣,額頭與后背都出了些汗,稍作休息一下。
巨大的落地窗外,灰暗陰沉,嘩啦啦地下著小雨。時而還能聽到大風呼呼而過,其聲似狼嚎般。吹得房子傍邊那顆年份已久的桂花樹沙沙作響。其上的棕色枯葉,隨之飄落在青色石板與白色沙石,鋪成的庭院中。
雖然天氣如此惡劣,可她們今天卻不得不搬離這棟房子。
因為父親昨晚告訴她,自己生意上出了些問題,于是把房子抵押給了別人,貸了一些款。而她們從明天起,暫時只能搬離出去。但她父親保證并發(fā)誓,很快。很快等他把公司資金的漏洞處理完,她們就又能搬回來了。
其實林舒秋不在意住在什么地方,她只要能跟父親在一起就可以,其他都無所謂。因為父親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此時,一段往事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她從書桌上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個由紅木打造的相框,里面放著一張彩色的照片。她用雙手輕輕地撫摸著這張家里唯一一張全家福,其上是父母與六七歲的她一起到鳩茲市的游樂場去玩的時候拍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家人一起出去。
那天不知道為什么,百忙之中的父親居然抽空回來,陪著她們母女兩一起去玩。
林舒秋記得,那天是她最開心的時候,玩得也特別累。從鳩茲市回到家,已經是半夜十二點了。她迷迷糊糊地在她母親的操控下,草草地洗了個臉,然后倒頭在床上睡著了。
等她早上醒來時,一切都變了。
家里的客廳內,充斥著濃重的酒精味,到處都是空酒瓶。雙開的冰箱是敞開著的,融化的冰水流了滿地都是。
她在衛(wèi)生間里發(fā)現倒在地上的父親,白色的襯衫被酒水浸得濕透。其一旁,還放著幾個空酒瓶。馬桶里,是她父親的嘔吐物,沒有沖下去,上面粘著些鮮血。
六七歲的林舒秋感到一陣反胃,但腦中卻因那些鮮血胡思亂想起來,讓她恐慌不已。她想著趕忙去找母親,可以找遍了整個房子,不管她怎么大聲喊叫,就是不見母親的身影。而且她看到原本掛在墻上的母親的照片,也沒有了;衣柜里也沒有了母親的衣服;一切關于母親的東西都沒有了;也許那時的父親心里,也沒有了母親了吧。
她頓時不知道該怎么辦,一片空白。只能蜷縮著身體,蹲在一處墻角,因為這里能讓她感覺有一絲安全感。她強忍著淚水,把頭埋在了胸前,瑟瑟發(fā)抖。
一直到中午,她父親才從酩酊大醉中蘇醒過來,搖搖晃晃地來到了客廳,看到了角落里那個單薄的身影,可能是哭累了,倒在地上睡著了。他望著自己的女兒,眼角落下了兩滴眼淚,滿臉的愧疚感。等他正準備把她抱起時,她卻醒了。
林舒秋睜開了朦朧的眼睛,看到了那個唯一的熟悉身影,趕緊站了起來,緊緊地抱了過去,哭著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蹦鞘撬谝淮胃械綗o助與孤獨。
晚上,當她問起母親去哪時,她父親告訴她是到外國去工作了,很久不能回來。
她相信了。
從那時起,她每次與母親見面,都是在手機屏幕里,也只能這樣。她看到手機對面除了母親,還有一個叔叔。
待她長大了一些,聽多旁邊鄰居對她們家的閑言閑語,她也就什么都懂了。而母親的懷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個嬰兒。
“你們不能進去!”焦急并大聲地阻攔聲傳來,打斷了林舒秋的思緒。
“我們?yōu)槭裁床荒苓M去,姓林的欠了我們那么多錢,那他滾出來。”
“你一邊去,再擋著,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揍。”
“我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可那都是我們的血汗錢,必須要回來。”
……
突然的吵鬧聲,十分嘈雜刺耳。她站起身,尋音望去。一群穿著五顏六色的雨衣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在小區(qū)的柏油馬路上。攔著他們的保安被按倒在水坑里,全身都濕透了。他們的嘴里不停地叫囔著,時而蹦出的話問候了祖宗十八代,滿嘴的芬芳之詞,極為難聽。
此刻的大雨,好像也跟著下了急促起來。
林舒秋發(fā)現他們是往她們家方向來的,她趕緊拉上了窗簾,生怕那些猛獸看到了她。房間瞬間變得更加昏暗,但她不敢開燈,跑到椅子上蹲坐著,不敢發(fā)出任何的聲音。她眼睛瞪得老大,望著房間的門,做好了與他們拼死決斗的心。
不一會兒,窗外果然傳來了劇烈且快速的敲門聲,啪啪。而林舒秋的心,也跟著跳動了一下。
“姓林,你給我出來。別以為躲在里面就沒事了?!?p> “媽-的,再不出來,信不信老子把你的房子都給砸了?!?p> ……
她感覺那些在她們家外面憤怒咆哮的人,像神話中的兇獸,吃人不吐骨頭,滿嘴粘著骯臟的血液,面具猙獰恐怖,隨時都有可能吞了她。
但沒過多久,她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耳邊除了急驟的雨聲,還有嘀嘟嘀嘟地警鈴聲。她鼓起勇氣來到了窗戶旁,將布簾子拉出一條縫,往外看去。
在瓢潑大雨中,十幾個穿著黑色雨衣的警察把那群人押到了車里。他們有的人還在掙扎,嘴里說著“姓林的你給我等著”。而剛剛倒在地上的保安正在手舞足蹈的和一名警察訴說著事情的經過。另外一名警察則敲響了她們家的門,她父親打著雨傘走了出去,打開門,與那名警察簡單地交流一下。
沒過多久,警察走了,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的痕跡都被雨水給沖走了,世界也安靜了下來。
林舒秋松了一口氣,滑坐在了木板地上。
“舒秋,你沒事吧?”房門外,傳來了她父親溫柔的聲音。
“沒事,爸。”林舒秋假裝鎮(zhèn)定自若地回答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搬家公司的人馬上就到了,你收拾完就下來吧?!?p> “好,知道了!”
她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把全家福重新裝進了背包里,背在了身上。打開了房門,下了閣樓,來到了一樓的客廳內。
她看到兩個藍色制服的大漢,進進出出地把一件件家具及行李搬到外面的貨車上。
而她的父親則坐在沙發(fā)上不停地打電話,那張憔悴的臉上時而裝出高冷,時而充滿憤怒,時而滿臉開心,時而露出恭維之色,就像川劇的變臉一樣,很快且多樣。
林舒秋怕打擾父親,來到了餐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拿出了一本書《追風箏的人》,邊看邊無聊等待著。
“林老板,按你的要求,東西都全部搬到車上去了,你看是現在走,還是?”半個時辰左右,一個年紀稍微大的搬家公司的員工,滿頭大汗地問道,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給打濕了。
“王總,請您稍微等一分鐘!”她父親笑著對著手機對面的人抱歉道,然后朝坐著的林舒秋溫柔地喊道:“舒秋,我們準備走了?!?p> “好,來啦。”
她打著傘,跟在父親的后面。
她們爬上了貨車的后座上坐了下來。
車子啟動了,她也即將離開了她生活十七年的家,搬到一個未知的陌生地方去住。前路漫漫,未來迷茫。她不知道是該憂愁,還是該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