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流娘親怒目如刃,似是指責(zé)你這不正經(jīng)書生拐了我家孩兒去,還滿口胡言亂語來糊弄咱家。
“嫂嫂,你可千萬別怨我,流兒屬實(shí)是天涼落水,染了風(fēng)寒,不信.....我發(fā)誓.....或者你問流兒,流兒這孩子老實(shí)斷然不會騙你?!睆堉倜捳Z間又是四指朝天又是指點(diǎn)被蒙流娘親放在身后的蒙流,如此手舞足蹈的書生摸樣,屬實(shí)有趣。
那張仲茂說到讓孩兒娘問蒙流自己時,蒙流使勁地點(diǎn)頭附和,被夾在這一大一小搭戲臺唱戲的蒙流娘,隨即便是一句:“滾蛋,張仲茂你年輕時候什么鬼樣子,老娘還不知曉?你別想我們家流兒和你蛇鼠一窩,還有老娘我告訴你,之前你說的事兒,我沒法答應(yīng)你,望張先生自重?!?p> 最后六字幾乎是一字一頓從農(nóng)婦口中說出,隨后農(nóng)婦便繞過張仲茂,帶著蒙流徑直離開。
秋涼風(fēng)高,襲卷落葉沙沙,張仲茂也沒回首,只呆呆站在原處,好重的秋氣啊,自己幾近知命之年,卻怎地還如此茫然,似乎手中提著的食盒也因著秋加了些沉甸。
張仲茂心中自是煩憂,從前天際遼闊,卻也是載不下他心中猛志,年隨時長,落魄至今,不知所求為何,此心遠(yuǎn)矣。
尚是沉浸在自我傷懷中的張仲茂只覺右手原本沉甸的似是輕了些,不覺低眉看去,只見一只素手也提著自己手中食盒,還想拖拽拿走。再順手上瞧,不正是先前灑然離去的潑辣農(nóng)婦。
農(nóng)婦見一臉詫異的張仲茂,不禁面色發(fā)燙,卻也壯著膽子似的,昂了昂頭,說:“我可沒給流兒做飯,這食盒你得給我,快松手,大男人別磨磨唧唧的?!?p> 張仲茂愣了一會兒,才恍惚反應(yīng)過來,口中忙亂說著,是是是一類話語。
那農(nóng)婦提過食盒,便又是揚(yáng)長而去,被拖在后邊當(dāng)尾巴的小蒙流,還回頭看看張先生,輕輕地?fù)]揮手。張仲茂注視著乖巧的蒙流,自是微笑點(diǎn)頭,目送這一大一小順著街巷離去,哪里還有心思去瞧那天地遼闊啊。
約莫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娘倆才回到了自己家,茅草蓋頂,院子也是隨意串了些枝椏圍成,院里不是堆柴火便是晾著些帶著補(bǔ)丁的粗布衣裳,走進(jìn)屋內(nèi),倒也和張書生家相似,土墻懸布,一頭灶頭一頭炕臺,就是在炕臺邊上多了一臺紡車。
蒙流娘的平日不光只是干些農(nóng)活,時不時也會接點(diǎn)城里頭小家小戶的精細(xì)織線活兒,窮鄉(xiāng)僻囊的地兒,尋常人家又哪里會有那么多衣物要專門請小娘來縫制,因此若要找一個功力到家的繡娘可不容易,方圓十里也就蒙流娘有著手藝。
蒙流埋頭吃著張先生給他帶的飯菜,她娘便坐在旁邊瞧著他吃,今日一事,她心里本是火氣萬分,自家小兒怎么可以和張仲茂這樣的人一起騙娘親,但一路來,流兒卻一直十分乖巧地依偎在自己身側(cè),不曾說過什么話,就是吃飯也是自顧自吃得十分香甜,原本潑辣農(nóng)婦看著眼前的流兒,不禁心中一軟,鼻頭一酸。
蒙流吃罷,自己捧著碗筷,跑到外頭,把他們都給刷干凈了,再回來,將其盡數(shù)放入食盒。
已然默不作聲很久的母親,看著蒙流搗鼓著這一切,突然出聲問道:“流兒,你不在娘身邊的這幾日,那張仲....啊,張先生,有沒有和你說什么?”
流兒放好碗筷,走到母親身旁蹲下,昂首望著娘親,“娘,張先生他對我很好,未曾說過什么回報?!?p> “流兒,娘知道他是一個好人,娘是問你他可曾說.....讓你讀書?”
聽罷,蒙流霎時間呆看著母親,水靈的眼睛圓圓的,他本以為娘是怕先生要家中財物索要回報,卻未曾想娘確是拘泥于不讓他讀書。
蒙流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待蒙流娘親剛準(zhǔn)備提一口氣說話,蒙流便又慌忙搖頭,沖上去用臉貼住娘的一只手,“娘,你說過,不讓流兒讀書,流兒便不讀書,張先生也沒有逼流兒,流兒也未曾答應(yīng)先生,娘別生氣,這一輩子流兒都會陪在娘身邊。”
流兒娘感受著左手傳來的溫感,聽著自己孩兒如此急切的哀求,另一只手貼上了流兒的頭,撫摸著,本來到嘴的氣話都一時說不出口,幽幽地嘆了一氣,“那便好?!?p> 說這讀書一事,這村子也曾出過不少讀書人,有的人讀書讀好了,考了功名,那是咸魚翻了身,死了才能再和這黃泥攪和,那沒考功名的,去尋一地富庶,混個先生也是極好。但凡啊,出了村邑,便少有回來的。蒙流其實(shí)確實(shí)也有憧憬過這樣的生活未來,但終歸還是想想罷了。
這蒙流生來便不曾見過父親,母親又未曾愿意提起過他父親,對他來說,這個世界上他真正在乎的只有母親一人,他也怕若自己真讀了書,要離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