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你也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顧元昌聞言一愣,瞧了瞧他,語氣中帶了一絲好奇,道:“不錯,錦衣衛(wèi)派了兩人過來,說是要護(hù)送與我,我素來對廠衛(wèi)之人不太感冒,便讓他們在慶陽城里自己尋地方住了,到時候出發(fā)之時,再通知他們便是?!?p> 顧少游臉上肅然,點了點頭,問道:“這兩人里面,可曾有一個喚做錢多的錦衣衛(wèi)?”
顧元昌聞言登時一驚,也有些回味過來,知道顧少游定然知道些什么,眉頭微蹙道:“不錯,的確有此人,你是如何得知?”
顧少游暗嘆一聲,看來西安知府張孚敬的話的確不虛,此行禍福難測啊。
當(dāng)下,便把之前在西安城時,張孚敬對自己說的話,一五一十全部說了一遍。
顧元昌一邊聽著,臉色漸漸沉了下來,眼神漸漸升起一股怒意。
用力在亭子的柱子上狠狠一擊,顧元昌臉色鐵青,恨聲道:“好,好,若不是你說起,這一節(jié)我竟然疏忽過去,實在是不該!”
顧少游點點頭,冷聲道:“此二人雖說是監(jiān)視,但也還得防備他們的鬼蜮手段,切不可大意,得做好最壞打算?!?p> 顧元昌聞言,眼中露出一絲寬慰之意,展顏一笑道:“少游你真的是長大了,好!你能如此想,為父也放心了不少?!?p> “張孚敬能給你通告這消息,也是擔(dān)了極大干系,這個情我卻是要承了?!?p> 說完,顧元昌一展袖袍,冷哼一聲,傲然道:“既如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老夫倒要再領(lǐng)教一下廠公的手段,好久不識,如今想來,倒是頗為想念?!?p> 說話間,剛才那一絲頹唐、蕭索之色盡去,整個人似乎又迸發(fā)出幾分激情。
顧少游見了,也微微一笑,這樣也好,父親如今進(jìn)取之心漸漸被磨滅了,可這官場之上,步步驚心,若是你示弱一分,那么各種手段就會前赴后繼。
這便是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
如今見到顧元昌似能奮起幾分精神,顧少游心中也放下幾分心來。
兩人又竊竊私語,聊了半晌,顧少游見顧元昌臉上露出幾分疲態(tài),這才告辭而出。
今日和顧元昌這一番深談,說實話有些顛覆了顧少游的三觀。
在原主的記憶之中,他的父親從小就是一個鐵骨錚錚,為民請命的大人物,似乎全無缺點,一心都是為了天下,為了百姓。
就像趙山這些井市小民所想象的那番,一切都是如夢如幻。
但直到今時,顧少游才發(fā)覺自己想的太簡單,大錯特錯!
顧少游心里不僅感到一陣唏噓,自己父親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實在有些不好評判。
是啊,每個人都在戴著面具生活,真實的內(nèi)心,又有誰人能知,何人能曉?
但不管怎么說,他也是自己這身份的親生父親,自己實在不好妄下論斷。
還有……三弟顧少權(quán)那邊……顧少游的心中也有些沉重,只是應(yīng)諾了父親要過來安撫,也不好推諉失言。
顧少游在記憶之中,他在年少的歲月里,和自己這位三弟還是十分玩的來的,只可惜,隨著年紀(jì)增長,大家都多了心事,這幾年來關(guān)系反而變的有些疏遠(yuǎn)了。
顧少游腳步一停,遠(yuǎn)遠(yuǎn)便望到管家顧停正站在顧少權(quán)門外,似乎一臉焦急,正在走來走去,嘴里在叫著什么。
顧少游不僅眉頭一皺,走過去低聲問道:“停叔,怎么了?”
這大冷天的,顧停還滿頭是汗,見到顧少游來了,松了口氣,連忙也低聲道:“二少爺,你來了就好,也幫我一起勸勸三少爺吧?!?p> 說罷,他絮絮叨叨說了起來。
原來顧少權(quán)被他帶下去后,根本不去洗漱,也不去療傷,只把自己緊緊關(guān)在門內(nèi),任憑他怎么叫,都無濟(jì)于事。
顧少游聽了,臉上神色不變,微微點頭道:“我知道了,停叔,讓我來和他說吧。”
顧停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也不說話,就施了個禮,悄悄退了出去。
站在顧少權(quán)的門外,顧少游暗嘆一聲,這才敲門而入。
這里是顧少權(quán)的房間,顧少游是即陌生又熟悉。
印象里,顧少權(quán)是極愛干凈的人,這里明窗凈幾,閑靜恬適,窗邊還有竹葉婆娑。兩人年少的時候,曾經(jīng)在這里一起嬉笑游樂,一起聊天,一起亂指江山,好不快活。
可如今,屋內(nèi)每面窗戶都被蓋上了厚厚的布簾,整個屋子里黑漆漆一片,黑暗之中,似乎有著噬人的怪物,正在伺機(jī)撲將上來,不管是誰,都撕個粉碎。
顧少游心中一沉,站在門口,借著門口投進(jìn)來的光線,讓眼睛微微適應(yīng)了里面的黑暗。
屋內(nèi)深處,影影綽綽的,地上坐著個人影。
一只腳胡亂盤著,一只腳又很沒規(guī)矩的就這樣伸著,連鞋子也沒穿。低著頭,頭發(fā)散亂,雙手垂在兩側(cè),身子瘦骨嶙峋,一動不動。
顧少游心中一沉,嘴唇微微顫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向前幾步,低聲喝道,聲音仿佛從喉嚨里硬擠出來一般,“少權(quán)!少權(quán)!”
顧少權(quán)緩緩抬起頭來,眼睛黯淡無光,臉上青一塊,黑一塊,也不知沾了什么污穢,目光散亂,望向顧少游。
好半晌,他眼神才緩緩聚焦,聲音沙?。骸澳銇砝?,你也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顧少游雙手微微發(fā)抖,走過去將顧少權(quán)輕輕扶起,扯過來一個靠墊,讓他倚靠在上面,也不管地上污穢,直接坐在他身側(cè),緊緊握著他的手,枯瘦如柴,冰冰涼涼,毫無生氣。
顧少游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覺得什么語言都是空洞無物,心中怔怔然。
自己這位三弟,其實是極聰明的,但是他出生的晚,從小便在慶陽城里長大,缺乏和父親的溝通和交流,再到了后來,父親罷官回家,心中抑郁,對他本來多有期待,但失望之后又變得極為不耐。
就猶如一個青春叛逆期沒得到家庭關(guān)懷的孩子一般,后面的路越走越偏,甚至自己父親還在后面下了推手!
如此人生,簡直就是失敗中的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