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琴雙梨花帶雨的模樣,陸元寧心中也生出了一絲不舍和悵然。
若說重來一世,她對季姑姑和琴雙已經(jīng)毫無感情了,那是假的。
她們畢竟照顧陪伴了她十三年。
可她卻不得不硬下心腸趕走她們。
因為這樣對大家都好。
只要琴雙不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季姑姑不癡心妄想,一切就都不會發(fā)生。
父親不會死,季姑姑不會瘋,琴雙也能尋一良人好好地活在人世。
這一世她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好好的,再不要重復(fù)上一世的悲劇。
因為,她沒有辦法再背負上那樣沉重的枷鎖。
“我還有阿無呀!”陸元寧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琴雙不用擔(dān)心,我會好好照顧我自己,我也會時常去看你和姑姑的?!?p> 朱氏則緩緩道:“我這幾日正打算替寧娘征尋婢子,這樣吧,姑姑若不放心,那就留下來隨我一同挑選,待選好了人,再去錦繡書坊不遲。正巧,夫君也需要些時日挑選管事?!?p> 朱氏這話說得十分善解人意,可季姑姑卻知道她不能答應(yīng)。
因為她只是一個乳娘,一個仆人,而朱氏卻是這陸府的正頭太太,是姑爺明媒正娶的繼室,更是寧娘如今的母親。
她有什么資格同朱氏一起挑選下人?
她答應(yīng)了豈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訴眾人,她不放心朱氏,她覺得朱氏不會善待寧娘嗎?
那她就真成了不懂規(guī)矩、不知身份尊卑了。
姑爺會怎么看她?
朱氏此言,真是虛偽又誅心。
季姑姑掩下心底的恨意,恭敬道:“太太折煞老奴了,有太太把關(guān),老奴又豈會不放心?再者錦繡書坊出了這么大的事兒,管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找到的,老奴和雙兒還是早去幫忙,以免再出岔子?!?p> 朱氏含笑點頭,“姑姑說得也有些道理,是我思慮不周了?!?p> 季姑姑低著頭,沒有再回話。
“如此,既然事情解決了,那你們就先去用飯吧,我和夫君還有事要同寧娘交代?!敝焓蠐]揮手,讓其他人先退出去。
季姑姑還想和陸元寧單獨說些話,聽聞此言,只能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廷兒,你也留下。”陸蘊喊住了正要離開的陸文廷。
陸文廷猜到是要說那一萬兩黃金的事情,等到眾人一走,他才表態(tài)道:“阿爺,我不需要銀錢,全都給寧娘吧!”
他并不缺銀錢。
準確來說,打從他記事起,他就沒有為銀錢發(fā)過愁。
繼母朱氏出身江州富戶,出手闊綽,一直對他視如己出,小時候幾乎是他要什么就給什么,待他長大后,也從不限制他的花銷。后來他去了書院讀書,每回離家繼母都會給他塞一大筆銀錢,讓他不必吝嗇同窗之間的交際往來。
朱家的外祖父母及舅舅們也待他和英娘他們一視同仁,每回來陸家都會搬來成箱成箱的金銀玉器任他們挑選。
可是寧娘不一樣。
寧娘自小在延陵長大,雖然有父親寄去銀錢,延陵陸氏不至于在吃穿上虧待寧娘,但從這兩日的相處中他發(fā)現(xiàn),延陵陸氏待寧娘并不好。
因為寧娘受了委屈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哭鬧,而是自責(zé)。
她太懂事了,懂事得令他心疼。
如若不是靠懂事才能過得更好,誰又會生來就乖巧聽話?
一想到他在阿爺和繼母身邊享受著關(guān)心呵護的時候,妹妹正在學(xué)著如何更好地生存,他就無顏面對寧娘,更愧對九泉之下的生母。
是他虧欠了她。
如今,他想要好好彌補她。
雖然這一筆銀錢不足以彌補他這十三年的虧欠,但至少有了這筆銀錢,寧娘想要什么就可以隨心所欲。不必因為害怕要看誰的臉色,而壓抑自己不敢開口。
這是他能為她做的第一件事。
“這怎么能行?”陸元寧卻不打算獨吞這筆銀子,拒絕道:“這是阿娘的銀錢,哥哥理應(yīng)有一份?!?p> 雖然五千兩黃金太誘人了,但也太燙手了,不屬于她的,她絕不多拿分毫。
“我說給你就是你的,你若不要,便讓阿爺捐出去吧!”陸文廷看著妹妹清澈的眼睛,心里更是堵得慌,便丟下這句話匆匆離開了。
陸元寧一頭霧水。
兄長前幾日還好好的,這突然是怎么了?
陸蘊卻明白陸文廷的想法,他心中感慨,不容分說道:“你哥哥說給你,你便收下。你不必有心理負擔(dān),做兄長的理應(yīng)照顧幼妹?!?p> 朱氏也笑著道:“這一下子這么多銀錢只怕寧娘也打理不好,這樣吧,其中兩千兩兌換成銀票和碎銀,給寧娘日常用著,另外八千兩便存入錢莊,將來留著置辦嫁妝,也算是廷兒做兄長的一番心意,可好?”
父親和繼母都這么說了,陸元寧也就不好再拒絕,點頭道:“一切都聽母親的。”
朱氏一愣。
陸蘊也驚訝地看過去。
“怎么了?”陸元寧疑惑。
朱氏搖搖頭,嘴角的弧度卻止不住的上揚。
寧娘喊她母親了!
雖然只是母親,不是阿娘,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她原本還以為要費些時日才能叫寧娘接受她呢!
果然季氏母女的離開是好事。
陸蘊的心情則很復(fù)雜,一方面他欣慰寧娘接受了朱氏,一方面又心疼女兒的懂事。
尤其是對上女兒清澈的眸子,他就覺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好了,咱們先出去吧,讓寧娘好好休息?!?p> 朱氏看出了陸蘊的心思,待他們出了屋子后,她便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凹热粚幠锖拔乙宦暷赣H,我便會將她當(dāng)做親生女兒一般對待。或許我會有一些地方做得還不夠好,讓夫君覺得我虧待了寧娘,可夫君不該也不能質(zhì)疑我的用心。我們夫妻十載,難道您還不清楚我的為人?”
陸蘊知道她是在氣他之前說的話,那時他在氣頭上,寧娘蒼白虛弱的模樣與玉娘沒了生息的模樣相重疊,他心生恐懼,才會說出那樣一番話,卻忘了顧慮到朱氏的感受。
“是我不好?!彼p輕攬過朱氏的肩頭,歉然道:“我是太擔(dān)心了,才會一時口不擇言。這些年來你是怎么照顧廷兒的我都看在眼里,廷兒也一直將你視為親生母親,你這樣善良寬和,我又怎會質(zhì)疑你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