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起。
丹陽地處江東腹地,丹陽西城外不遠就是浩浩漢水。夏夜的風混雜著漢水的潮濕氣息縹緲而起,如一只濕潤的大手般輕輕拍打著窗欞門扉,擾人清夢。
街巷里隱隱傳來更夫的打更聲,已是丑時時分。
整個林府一片安靜,仿佛也已隨著這夜一同睡去。只有偶爾從角落里閃過一道犀利的目光,提醒著未眠之人,這林府也同他一樣未眠。
今夜,注定將是個不眠之夜。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沖天而起,原有的沉眠假象頓時被打破。那些隱藏在黑暗角落的伏兵紛紛跳了出來,與此同時,房門也一個接一個被打開,整裝之人沖出門去,向著聲音響起之處聚攏。
聲音是從西側(cè)的機關(guān)房里傳來,只片刻功夫,機關(guān)房外便聚滿了人。此時的機關(guān)房與第一次看到時已經(jīng)有了很大變化,整個房子門窗緊閉,有一層銀亮的鋼板套在四面墻壁與天花頂板上。
機關(guān)房內(nèi)的機關(guān)被觸發(fā)了,整個機關(guān)房現(xiàn)在變成一個牢固的牢籠。
林祥來到機關(guān)房前看了一眼,然后問起身旁的兩人,“葛大俠,蘇公子,你們的鑰匙可還在?”
葛無影和蘇勝摸出自己身上的鑰匙給林祥看了一眼,看到鑰匙還在,林祥頓時松了口氣,笑道:“看來這趙不同也沒傳聞中說的那么厲害嘛,才一個時辰不到就捉住了?!?p> “還是先打開門看看吧?!焙螞_謹慎說道。
林祥于是領(lǐng)著葛無影和蘇勝走到機關(guān)房前,他在鋼板上一推,露出兩個鎖孔。葛無影和蘇勝分別把自己手中的鑰匙插進鎖孔一扭,“咔擦”一聲響,鋼板緩緩收起。
他們又把鑰匙插在房門前的圓盤上,林祥緩緩轉(zhuǎn)動圓盤,葛無影和蘇勝則分別守在房門的兩側(cè),神情十分嚴肅。外圍的那些官差和林府下人也是一樣的嚴肅表情,小心提防著可能從房門里沖出來的敵人。
“轟隆”一聲響,房門緩緩分開,漆黑的房里飄出一股白煙。站在正中間的林祥最先吸到那股白煙,只吸了一口便頭暈欲倒。
何沖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將林祥扶住,同時大聲喊道:“大家小心,有迷煙?!?p> 他迅速在林祥頸后扎了一針,林祥的眩暈感頓時散去。葛無影和蘇勝同時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一步,雙眼始終不離房門,手中扣著武器,只要房門里有人影沖出,他們立刻就會迎上前。
片刻后,從房里飄出的迷煙漸漸散去,房內(nèi)始終沒有人沖出來。何沖松開扶住林祥的手,探步走進機關(guān)房內(nèi),借著門外的火光,他看到有一個人影倒在地上。
仔細把整個機關(guān)房查看一番,確認沒有危險后,何沖朝門外的人喊道:“都進來吧,房里沒有陷阱?!?p> 房外的人走了進來,點亮房里的燈火,眾人這才看清整個機關(guān)房的現(xiàn)狀。
懸在空中的鐵鏈現(xiàn)在掉在地上,原本掛在鐵鏈上的鈴鐺現(xiàn)在散落一地,鈴鐺上纏著的透明絲線鋪滿整個房間。鐵鏈下盛放長生草的木盒已經(jīng)不翼而飛,整個房間一片狼藉。
鐵鏈旁的地上還倒著一個人,蘇勝走過去把地上的人翻過來面朝房門,眾人這才看清,原來倒在地上的竟是林府的管家林松。
“這是怎么回事,林松怎么在這?”林祥頓時慌了神,他原以為自己的機關(guān)捉住了大名鼎鼎的大盜趙不同,結(jié)果倒在地上的卻不是趙不同,這可跟他設(shè)想的大不相同。
“什么情況,問問他不就知道了?!焙螞_走上前去,他拿著一根銀針在林松頭頂?shù)陌贂ㄝp輕扎了一針。
只一針,昏迷不醒的林松立刻有了反應(yīng)。何沖接著又在林松后頸和胸前的穴道分別扎了一針,林松很快便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
在場眾人看到何沖這一手針灸醫(yī)術(shù),心中紛紛暗嘆:霸王獨醫(yī)果然名不虛傳。
林松悠然轉(zhuǎn)醒,他看到自己身邊圍著這么多人,不由嚇了一跳,驚道:“老爺,少爺,你們怎么在這?”
“這話應(yīng)該我們問你吧?你怎么昏倒在機關(guān)房里?”林峰搶著問道。
林松摸著自己的腦袋想了想,說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我正準備回房,看到機關(guān)房外有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我便走過去察看。誰知剛一靠近就覺得腦袋有些暈,之后的事我就記不得了?!?p> 聽了林松的話,葛無影等人頓時明白過來。大盜應(yīng)該是利用林松觸發(fā)了機關(guān)房里的機關(guān),因為機關(guān)觸發(f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機關(guān)上。而趙不同本人恐怕早就從機關(guān)房內(nèi)盜走了長生草,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趁著眾人注意力集中過來之際,悄悄潛逃出去。
林祥自稱這機關(guān)房必須要兩把鑰匙同時打開,沒有鑰匙任何人也不可能潛進來。現(xiàn)在大盜趙不同卻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林祥布置的機關(guān)根本不值一提,他不需要鑰匙也能開啟。
葛無影和蘇家姐弟等人面面相覷,他們費了老大的心思來競拍長生草,現(xiàn)在才看了一眼長生草就被偷了,先前花的心思全都白費,他們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連一心想著看熱鬧的何沖也震驚不已,他沒想到趙不同這么快就得手了。從子時中刻將長生草放入機關(guān)房內(nèi),到現(xiàn)在還不到一個時辰,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大盜能繞過這么多暗哨潛入機關(guān)房盜取長生草,還迷暈林松制造假象混淆視聽。這些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發(fā)現(xiàn),大盜趙不同這盜術(shù)和輕功,果真是驚世駭俗了。
正當眾人無語之際,房門外有一個浮夸的聲音響起,“大盜人在哪里?”
眾人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門外走進來一個身著皂衣的中年男子,男子中等身材、體態(tài)正常,只是說話時嗓門特別大,一開口說話,唇上那兩撇小胡子就像在跳舞一樣動個不停,看著好不滑稽。
男子走過來,看著還沒從地上站起來的林松,問道:“你就是大盜趙不同?”
林松被他這一問嚇到連忙搖頭擺手,“不……不是?!?p> “胡捕頭,你誤會了。這是我們林府的管家林松……”林祥將事情的經(jīng)過完整地向胡捕頭說了一遍。
那胡捕頭聽了林祥的話后,立刻高喊一聲:“老六!”
一個身材瘦弱的小個子捕快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胡捕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吩咐道:“去問問埋伏在林府周圍的兄弟,子時到丑時這段時間有沒有人從林府出去過?!?p> 叫老六的小捕快領(lǐng)了命令立刻跑了出去,片刻后他問完情況回來答話,“頭,我都問過了,從亥時開始林府就沒人出過林府了?!?p> “很好,這說明大盜還在林府。通知府外的兄弟們,馬上封鎖林府,所有人一律不準進出。”胡捕頭又下了一道命令。
他這一聲令下,眾人的自由立刻就被限制了。葛無影等人心想:以大盜趙不同的輕功本事,就算他從林府出去,你們這些草包捕快也未必能發(fā)現(xiàn)。
不過趙不同未必就真的已經(jīng)離開林府,畢竟林祥在長生草上澆了毒,不解開長生草上的毒,趙不同的偷盜就不算完整。只偷走一株被下了毒的長生草,有損他攬月摘星的名聲,他很可能還藏在林府之中。
官府的人封鎖林府雖然限制了他們的自由,但也能為他們找到趙不同提供了一定幫助。為了長生草,他們只好暫且忍耐了。
然而那胡捕頭似乎覺得只是封鎖林府還不夠,他又吩咐道:“所有人聽好了,我現(xiàn)在要搜查整個林府,無關(guān)人等全部呆在原地,沒我的吩咐誰都不許動?!?p> “憑什么?”這一下就突破了何沖所能容忍的底線,從他成名以來還沒這樣被人指揮過,“你封林府也就罷了,我們又不是你的犯人,憑什么限制我們的自由?!?p> 蘇勝也附和道:“你只是個捕頭,緝拿盜匪是你的職責,除此之外你沒有任何權(quán)力來限制我們的自由,搜查我們的房間?!?p> 胡捕頭見他們不同意,眉頭不由一皺。在這丹陽城里,還沒有幾個人敢反抗他的命令,換作平時,他早就讓手下直接抓人了。不過眼前這些江湖中人都不是普通的丹陽百姓,不是那么好招惹的的。
這些人不僅一個個武功高強,背后往往也有很強的勢力,與朝廷高官之間不乏密切關(guān)聯(lián),他也不敢貿(mào)然得罪,于是解釋道:“這都是為了捉拿大盜趙不同,同時也是證明你們自己的清白。眼下大盜還在林府,誰能保證他沒有混在你們中間?”
“胡捕頭一上來就扣下這么大一頂帽子,是不是打算沒捉住趙不同,就從我們之中找個人做替死鬼,向上級請賞?”葛無影冷冷地說道。他跟江湖中的黑白兩道都打過不少交道,深知官府一些官員為了往上爬,通常無所不用其極。
江湖草莽論及功夫武藝從來不虛,可若說心計便跟官府的人差得遠了,不少成名俠客都曾栽在官府人手中。這些葛無影都見得多了,所以他很排斥和官府的人打交道。
那胡捕頭看著不怎么靠譜,卻挺有骨氣,聽了葛無影的話,頓時發(fā)怒道:“我胡某人從來不做這等掩耳盜鈴之事,你們既然不信,我現(xiàn)在就當著所有人的面向你們承諾:你們只管好好配合我,若是最后沒能捉住大盜趙不同,一切后果由我胡鼐承擔?!?p> “喲,胡捕頭這名字起得不錯,胡來,哈哈,有意思?!焙螞_揶揄道。
“不是胡來,是胡鼐!”胡鼐怒目直視何沖,嘴上的胡子都糾纏到了一起,看樣子很反感何沖稱他胡來,“鼎之絕大者曰鼐,你這江湖郎中怎么這般沒文化?!?p> 因為胡鼐這名字諧音胡來,他從小到大沒少被人調(diào)侃,加上他的長相也自帶幾分滑稽色彩,配上這個名字簡直是天生笑料。
曾經(jīng)有人勸過他,讓他改名。胡鼐卻有幾分傲骨,說什么也不改名,還揚言要讓這聽著滑稽的名字得到所以人的尊重。
后來胡鼐當上捕頭,有了一定的地位,旁人也不敢在明目張膽的取笑他的名字。何沖拿他的名字來取笑,無疑是觸碰了胡鼐的逆鱗,所以他當場就反駁了回去。
堂堂江湖三大名醫(yī)之一的何沖竟被人稱呼為沒有文化的江湖郎中,他氣極反笑,道:“胡捕頭剛才的話可當真?當真一切后果都由你一人承擔?”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在場這么多人都是見證?!焙镜?。
“好!既然這樣,就請所有人一起見證。每個房間搜查大家都一塊去,就從我的房間開始?!焙螞_道。
“可以,你帶路吧。”胡鼐道。
何沖于是帶著胡鼐等人來到自己住的房間前,他走到房門前停下,胡鼐伸手推開房門。何沖住的是林府最好的客房,房間很大,足有一般客房三間那么大,房間里有兩張床。
之所以會有兩張床,是因為何沖的房間里不止住著他一個人,還有一老仆人也跟他住在一起。老仆跟著何沖已經(jīng)很多年來,一直形影不離。
那老仆正坐在房間里休息,看到有人推門走進來,立刻站起身來。他起身的動作很慢,等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動時,眾人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的手筋腳筋都被人挑斷了,舌頭也被人割掉,是個不折不扣的廢人。
這樣又啞又殘的人,別說照顧人了,自己都需要人來照顧,也不知道何沖為何會帶這樣一個仆人跟在自己身邊。
房間里除了啞仆之外,便只有一個小包袱是何沖的東西,其余都是林府準備的。那小包袱里有數(shù)百根粗細、長度不一的針,何沖專攻針灸之術(shù),他就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針。
江湖傳言,風絕頌晚年鑄造的五大神兵之一的月影針,也被他暗中收藏。
何沖的東西少,很快就檢查完畢,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跟著就輪到葛無影帶著眾人到他的房間去搜查。
葛無影的房間也和何沖一樣,房間又大又奢華,但屬于他自己的東西基本沒有,他是只身而來,連個包袱都沒有。
蘇勝看到葛無影的房間里什么都沒有,不由得嘲笑道:“什么東西都不帶,也好意思來買長生草。”
“長生草這樣的珍貴的東西自然要用同樣珍貴的東西來換,只用銀錢來衡量長生草的價值,實在太過俗氣?!备馃o影反駁道。
蘇勝還想爭論,被蘇菁阻止。胡鼐的手下很快又把葛無影的房間搜查個遍,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之處。
接著就輪到蘇勝蘇菁兩姐弟的房間。首先是蘇勝的房間,他的房間就跟之前何沖和葛無影的房間是兩種風格了。
葛無影和何沖房內(nèi)幾乎所有東西都是林府提供,而蘇勝房間里的東西有許多都是自己帶來的,其中就包括了茶具、桌椅、床褥被套,甚至連夜壺都是自己帶來的。
這些東西當然不是蘇勝本人布置,是他帶來的下人為他布置的。
這回輪到葛無影來取笑蘇勝,他道:“帶這么多東西,你是來度假還是來買東西?”
因為蘇菁提前制止,這次蘇勝只是白了葛無影一眼,沒有搭話。
搜查蘇勝的房間比搜查何沖和葛無影的房間更費時些,大約花了半炷香的時間才搜查完畢,同樣沒什么收獲。
再到蘇菁的房間,情況和蘇勝差不多,房間里也帶著一整套日常起居的用品,這姐弟倆看來是過慣了精致生活,出門在外也不忘把這種精致保留下來。
蘇菁房間搜查到一半時,一名捕快從蘇菁的包袱內(nèi)翻找到了一顆有拳頭大小的寶珠。那寶珠珠身上呈現(xiàn)出五種不同顏色,竟是一顆極為罕見的五色琉璃寶珠。
寶珠上五種顏色分布十分均勻,從不同的角度能看到不同顏色的光芒閃爍,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如此罕見的寶珠便是見多識廣的何沖和葛無影也沒見過,他們面上同時露出驚訝神色,林祥和林峰兩父子以及胡鼐手下一眾捕快更是直接看呆了,林峰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一雙眼珠子像被定住了一樣。
“這顆珠子本是用來買長生草的,現(xiàn)在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能用上了。”蘇菁淡定地說道。
這樣一顆五色寶珠,價值不下百萬,足夠買下整個丹陽城全部的藥材了。蘇家姐弟出手這般闊綽,不由讓人暗暗吃驚。作為直接競爭對手的葛無影臉上閃過一絲憂慮神色,對手的財大氣粗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等捕快搜查過后,蘇勝趕緊重新把寶珠收起,再繼續(xù)搜查其他東西,還是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隨后他們又分別搜查了蘇家姐弟帶來下人住的房間,林府下人的房間和林府大大小小的角落,始終不見任何異常。
最后他們來到林府最南側(cè)的院子,這里是林家父子和管家林祥的住處。
首先進到林峰的房間,林峰的房間很亂,房內(nèi)到處放著各類奢華物品,看樣子這位林家少爺很是懂得享受生活。
林峰的房間仍然沒有收獲,他們隨后走到管家林松的房間。林松的房間內(nèi)陳設(shè)簡陋,雖然房間很大,但房間里卻空蕩蕩的,屬于林松的東西很少。管家畢竟還是下人,跟主人家沒法比。
捕快們迅速把林松的房間搜查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就要退回來去搜查林祥的房間。這時葛無影卻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主動走進林松的房間。
他走到林松房間的床前,抓住其中一根床柱搖了搖,床身紋絲不動。葛無影搖動床柱的同時,也在悄悄留意著門外林松的神情。
葛無影手剛伸到床柱上,林松的眼神中頓時流露出一股緊張神情。林松的緊張同時落在葛無影、何沖、胡鼐等人眼中,他們立刻斷定,林松有問題。
看林松那么緊張自己的床,問題多半就在床里了。葛無影也不廢話,從袖中抽出刀來一刀劈在床上,寬大的木床一分為二,一大堆珠寶從床腹里滾了出來。
珠寶在燭火的的照射下閃著耀眼的光,一個管家的床腹里,怎么藏著這么多的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