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多,吳思回到家。他到衛(wèi)生間沖了澡,洗去身上的酒氣,本來有些昏沉的頭腦又變得清醒,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他來到陽臺上,關了陽臺的窗戶,進到客廳里,看了一眼墻上的年畫,停了幾秒種后,他回到房間,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拿了手機,上面有兩個未接來電,還有一條信息:看到給我回電話。
“喂,何叔叔。”
“哎!怎么不接電話呢?”
“剛在洗澡,才從外面回來的?!?p> “外面?你去哪兒了?”
“跟一個高中同學去吃火鍋了。”
“這樣啊。我跟你打電話是跟你說個事兒,今天我跟你們領導小組的人討論了一下你的事情,復職問題應該不大,也就這幾天吧,你別四處逛,就在家里好好呆著,千萬別再沖動,再要是違反疫情規(guī)定,做出什么事兒,我都幫不了你,明白嗎?”
“明白,謝謝何叔叔!”吳思一把坐起來,一下子來了精神。
“不要跟我客氣!你呀……算了,不說你了,太晚了,你休息吧!”
掛了電話后,吳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太好了!他要復職了!吳思從床上下來,打開客廳的燈,輕輕走到閣樓上,看著滿墻的白骨案的線索,他把手插在腰上,目光如炬:“你放心,我很快就幫你抓到兇手!”精神亢奮了一會兒后,他放下雙手,這下又睡不著了!睡不著就睡不著吧,反正明天也沒什么事,困了,白天也可以睡。在閣樓上來來回回轉了幾圈之后,他走下樓。下到客廳正想關燈,他又看到了墻上那幅年畫,母親?他的臉上又沒了笑容。
睹物思人,還是把年畫收起來吧。吳思伸出手,打算把年畫拿下來,拿不動,用力,還是移不動,用更大的力,還是紋絲不動,這畫仿佛與墻融為了一體。他靠近墻壁,從側面看,什么都看不到,年畫離地面很高,接近屋頂,貼緊了墻壁,不知道怎么掛上去的,還是用了什么工具把年畫粘在了墻上。他到閣樓的一個雜物間里找了一個長長的鐵皮,伸進去,里面像是有一組閉合的掛鉤。他又找了一個長長的刀片,手戴棉布手套,握緊刀片的一端,把另一端伸進去,從上至下用力割,廢了好大的勁兒,只聽叮叮兩聲,兩個已經生銹的彎鉤掉在了地上,畫框歪了一下。吳思彎下腰,撿起彎鉤,看了看,又扔回了地上,他翻開玻璃畫框的一角,拿了手電筒照了一下里面,確實有一長排掛鉤,但并沒有閉合,只是彎鉤留出的空隙很小,他一點點地移開掛鉤,畫拿下來了。
年畫拿下之后,吳思一驚,畫框后面有一個小儲物柜!
儲物柜上一把鎖已經生銹,他摸了摸這鎖,不由得好奇心加劇。他重新走上閣樓,下來的時候手里拿了個錘子,對著鎖用力敲了幾下,鐺鐺地響,吳思注意到這噪音,他停下來,看了看窗外,這么晚了,這么大聲,但愿不會有人上門來找。他試著輕一點兒,不一會兒,鎖打開了,他好奇地打開柜子一看,里面有兩個盒子,其中一個是DV的包裝盒子,另外一個是月餅盒。他先打開DV盒子,里面有一個進口的DV和充電線,再打開另外的月餅盒,沿著盒子的邊緣扒了半天,用力過猛,拇指指甲被掰斷了一截兒,吳思感覺到了疼痛,他用其他四只手指捏了捏有些疼痛的拇指,又看了一眼已經斷了一截兒的指甲,好奇心驅使他繼續(xù),打開月餅盒子后,他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沓用好幾個食品密封袋層層包裹的百元大鈔!
吳思把兩個盒子拿到折疊桌上,先是打開DV的開關,沒有反應,開不了機,老天保佑,千萬不要是壞的!他嘴唇微張,瞪大眼睛,拿起充電線,手抖了兩下,放穩(wěn),插上電源,亮了!謝天謝地!
趁著充電的間隙,他打開那疊密封袋,一共九層,最里面有一沓第四套的百元人民幣,他數(shù)了一下,162張。吳思看著地上正在充電的DV,又看回這一沓已經不再流通的錢,試圖讓自己不那么緊張,可還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坐在那里,他盯著DV和充電線,用右手掌心搓著左手手指,又站起來,前后快步走了幾圈。終于,他不想等了,到了房間拿出電腦,在折疊桌上打開,不顧DV上閃爍的紅燈,吳思快速地把DV里的東西導入了電腦。
果然,DV是父母買的!
第一段視頻打開的時候,吳思的心像是被提到了天際,他目不轉睛地坐在桌旁,只見錄像里,母親從廚房端了兩個菜出來,當看到母親出來的那一刻,他的眼淚瞬間從眼角里滲出。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母親活著時候的樣子!他之前想的也沒錯,以前這個房子里有很多東西,客廳有一個方形的木制餐桌,餐桌旁有四把椅子,廚房里也是新的,灶臺下不是天然氣,而是煤氣罐,門也不是現(xiàn)在這種推拉門,而是木色的門框鑲著玻璃,玻璃上干干凈凈,可以清晰地看到廚房里面。冰箱在餐桌旁,衛(wèi)生間的外面有洗手池,洗手池旁還有一個四層的儲物柜,儲物柜上擺了一些玩具和雜物……
視頻里,餐桌上有一個很小的蛋糕,母親把吳思抱在腿上,再把DV鏡頭掰過來,對準鏡頭說:“思思,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但是你爸爸去抓壞人了,只有我們兩個在家里給他過生日了。今天媽媽去買了這個DV,進口的,好貴啊,媽媽心都要疼死了,但是為了給我們一家人留下美好的回憶,也為了以后,等爸爸媽媽老了,你又不在家,我們想你的時候就可以拿出來看。所以,媽媽也就再節(jié)約一點了,你平時乖乖的,不要碰它啊,壞了別人可不給我們修,你要想拍視頻,媽媽給你拍,好不好?”吳思仰著頭看母親,之后,他伸出小手想要去拿DV,母親攔住他,鏡頭晃了起來,“哎哎哎……你還小,還不能碰,媽媽給你拍……要不要先吃蛋糕……”
……
視頻量不多,只有九個,有的很短,一分鐘都不到,角度也沒放正,拍的也是一些零碎的生活細節(jié)。吳思看了一個又一個,不知不覺,淚水已模糊了雙眼,這下,他不用去努力回憶什么,父親,母親,就這么清晰地出現(xiàn)在眼前,像從沒有離開過他一樣。
看到最后一個,父親在收拾行李,母親挺著大肚子,吳思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父親吳衛(wèi)看了吳思一眼,走到他跟前,擋在他面前,吳思往邊上挪了一點兒,歪著頭看電視,吳衛(wèi)雙手抓住兒子的肩膀,一本正經地盯著他:“思思,別老看電視,你媽懷著孕,幫你媽做點事。”看吳思也不動,傻傻地看向他后面的動畫片,吳衛(wèi)走過去,把電視關了,吳思一下子就哭了,兩條腿踢打著沙發(fā)前的木制茶幾,吳衛(wèi)吼了一句:“你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母親走過來,抱住吳思,拍了拍兒子的頭:“你別老吼他,他還小呢?!?p> “什么還小?我五歲的時候都去上山砍柴了!你就慣吧啊,慣出一身毛病來看你以后怎么管!”
過了一會兒,吳思哭累了,坐在沙發(fā)上,撅著嘴,不服氣的樣子,看著面前已經關掉的電視,不高興地動了動兩只腳。吳衛(wèi)提著一個鼓鼓的行李袋,母親過去把保溫水杯遞給他。
“你在家可要小心點兒,這是五樓,上下樓梯什么的要當心?!?p> “我知道?!蹦赣H停了一會兒,“你這次行動又要跟何子瞻一起?”
“嗯?!?p> “找個機會換個部門吧,我總覺得不安,何子瞻這個人……”
“行了行了,別說了?!眳切l(wèi)有些不耐煩。
隨后,吳思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思思,在家聽你媽的話啊!”隨著門吱吱呀呀地一聲,“你也是,別老拍那DV,這種電子產品你又不會弄,有什么好拍的!”
一聲關門后,母親挺著大肚子,走到陽臺上,看樓下,不一會兒,她回頭,眼神里充滿了憂慮,又笑著看了一眼吳思,走到鏡頭前,把DV關了。
所有的視頻看完,吳思愣在那兒許久,眼淚也干了,淚痕還停在臉上。何子瞻和父親吳衛(wèi)同一年入伍當兵,又是同一年進入公安局緝毒大隊,在他的印象里,何子瞻一直照顧他,父母離世后,他去了福利院,何子瞻隔三差五地就來看他,給他買衣服,買玩具,中考高考的時候,還特意請假去陪考,給他訂酒店,工作后,更是經常指導他,關心他。怎么母親……對他的評價似乎不好呢?父親……他抹了抹臉,想太多了!
吳思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這舊版的人民幣,一萬六千二,20年前可是一筆不小的錢,父母為什么不把錢存在銀行里呢?離開福利院的時候,他拿到了父親的撫恤金還有其他一些遺產,也就是這個房子和一本存折,還有一條銀項鏈,存折上的錢很少,只有兩千多,一直放在銀行里,銀項鏈……不知道去哪兒了,可能被親戚拿去賣了換成錢給他了吧,銀的東西,也沒多少錢。這筆錢……想想也是,二十年前,別人并不那么信任銀行,很多人還是把錢藏在家里。
他有一些疑惑,但是這些疑惑像是伸出去的樹枝,沒有規(guī)則,沒有意義。看了一眼手機,凌晨三點零二分,他還是無心睡眠。周圍一片寂靜,雨聲也停了。吳思站起來,再一次審視這個房子,墻角掉落的墻皮,屋角飄動的幾根蜘蛛網(wǎng),陽臺上生銹的晾衣桿,推拉起來嘩嘩作響的窗戶……他馬上要復職了,復職后他要回到森江市,這個房子……還是賣掉吧。他重新看了一眼那個空空的小儲物柜,來到房間,對著眼前的衣柜發(fā)呆。整個房子里只剩這衣柜后的墻壁他沒有看到,會不會這衣柜后面也有東西呢?他看著地面,樓下的人睡著了吧,他還是輕一點兒。吳思走上前,奮力挪開衣柜,衣柜在地板上摩擦,呲呲的低吼聲,一點點移開后,吳思看了看后面,就是白色的墻,什么都沒有,衣柜角落里滲滿了灰塵,他撓撓頭,也料到了這種結果,又過去,把衣柜一點點挪回原位。
此時,他真的困了,頭明顯暈的不正常。把DV和錢放在皮箱里,吳思關了燈,回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