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對面的居民樓里傳來了鍋碗瓢盆的聲音,他們在做晚飯。走到小區(qū)停車位,也沒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他回到家,打開電腦,插上U盤,里面有一個視頻文件,文件上顯示了日期,20141222。打開視頻,顯示的是一個車前擋風(fēng)玻璃,車?yán)餂]有開燈,車前開了近光燈,視頻里傳出了兩個人的對話。
“我們怎么辦?”
“你問我,我問誰?”
“豪豪真會去告發(fā)我們嗎?”
“為什么不會?他害死了我媽,撬了我的保險箱,還有什么他做不出來的?”
一陣沉默后,女的聲音又響起:“我們無路可走,要么,豪豪一個人死,要么,我們兩個死。”
“你是說我們?nèi)プ允??別開玩笑了!我活到今天付出了多少,你都看到了!”
“要不我們帶豪豪移民吧?”
“移民,他就不吸了?他進了多少次戒毒中心,你沒數(shù)?”
又是一陣沉默,男的聲音傳出來:“咱們別糾結(jié)了,這樣下去,就算我們死,也保不了他,他早晚把自己送上絕路?!?p> 過了大概幾分鐘,兩人下車,遠處傳來一些聲音,聽不清講的是什么,又過了十分鐘左右,車門開了,好像有人拿了什么東西,很久沒有聲音,吳思加快了播放速度,大概四十分鐘后,兩人回到車上,停了一會兒,車開走了。整個視頻一個小時零三分。
看完視頻,吳思打卡手機的監(jiān)控,只看到隔壁一對老夫妻出門和回家的畫面。吳思靠在沙發(fā)上,心里有許多的疑問。他拿了鑰匙,驅(qū)車一個多小時前往森江市公安局。
來到何子瞻的辦公室,他也沒敲門,直接開門進去,只見楊潤之也在里面,兩人目光對視時,有些尷尬。
“吳思?你怎么這個時候來了,也不打個招呼?”
“何叔叔,我知道你在……事發(fā)有些突然,我也一路上都在思考……”
“怎么了?”
吳思從包里拿出那個U盤,放到桌上:“今天我下班回家,在我家的水費單子背后粘著這個,我回去打開一看……這應(yīng)該是錢東嘉車上的行車記錄儀上的視頻,也就是錢俊豪死前的……你們看了就知道了?!?p> 何子瞻與楊潤之對視了一眼,兩人都面露疑惑,何子瞻打開電腦,插上U盤,打開視頻,楊潤之也好奇地在旁邊觀看。加速看完后,楊潤之與何子瞻面面相覷。
“誰給你的呢?”
“不知道?!?p> “小區(qū)里監(jiān)控沒拍到?”
“小區(qū)里沒有監(jiān)控。小區(qū)外和后面那個破了的圍墻都可以進入,兩邊的道路人流和車流都很大,之前我就查了大量的監(jiān)控,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很多次,沒有收獲。”
“那個貼水費的?”
“這個我也想到了,還沒有找,回去了我肯定要調(diào)查,但我感覺那個工作人員很有可能也不知情,就像之前超市傳單那次一樣?!?p> “我去你家的時候,你家門口有個監(jiān)控……”
“水費單子是貼在一樓的單元門上?!?p> 何子瞻站起來,看了看兩人,面對著楊潤之:“楊隊,錢東嘉和沈蕓都認(rèn)罪了嗎?”
“錢東嘉認(rèn)了,沈蕓……好像精神有些不正常。根據(jù)錢東嘉的描述,他們是在一個廢棄的公路旁掩埋了錢俊豪,這個行車記錄儀的視頻……應(yīng)該也驗證了他的說法,我們……為了確保證據(jù)鏈完整,還是要去提審錢東嘉夫婦。”
“嗯……”
楊潤之看了看吳思,面向何子瞻:“現(xiàn)在的問題還是我剛剛跟您提到的,我們暫時不能接受省電視臺的采訪,因為……這個人,還是幾個人,很神秘,一直在暗處,而且他很奇怪,好像跟白骨案無關(guān),但是又處處出現(xiàn)。還有,為什么一直盯著吳思呢?”
“這個確實很不合理……”
楊潤之盯著電腦上的視頻,拖動了一下進度條:“這個視頻是經(jīng)過剪輯的。”
何子瞻看了看旁邊的吳思,轉(zhuǎn)身對著楊潤之:“這樣,楊隊,你先拷貝這個視頻作為證據(jù),再拿這個U盤去看看上面的指紋,在U盤上查查有沒有別的線索。還有,帶吳思一起,去提審錢東嘉夫婦?!?p> “是。”
兩人正要離開,何子瞻叫住吳思:“你沒吃晚飯吧?”
“沒,不餓?!?p> “楊隊呢?”
“我吃了,在食堂?!?p> 何子瞻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下一個保溫盒,遞給吳思:“把這個吃了,你韓阿姨送來的?!?p> “你還沒……”
“不用管我,快拿著!”
吳思拿了過來,跟著楊潤之出去了。
在去往看守所的路上,吳思坐在后排,他打開飯盒,瞬間整個車上都彌漫著飯菜的香味兒,楊潤之也被這誘人的香味兒吸引了,他微笑著:“何局長對你挺好的啊?!眳撬紱]有回答,拿起筷子,簡單吃了幾口,盡管飯菜味道好,但是他卻沒有多少胃口,心里的疑問占據(jù)了他整個大腦。
到了看守所的接待室,楊潤之拿著《提訊證》辦了手續(xù)。在訊問室,錢東嘉被押解過來。穿著看守所的囚服,深藍色的衣服,楊潤之看著錢東嘉,腦子里還回想著之前他的樣子,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個話并不適用他。因為,盡管他穿著囚服,卻依然挺直著腰板,臉上的胡子沒有剃,黑黑的,硬硬的,頭上的白發(fā)是多了幾根,但是眼神篤定,并不萎靡,他像是個到野外參加求生項目的勇士……
“楊隊長,沒想到是你,我還以為是哪個緝毒隊的呢?!?p> “錢東嘉,我們這次來,是有一個新的東西給你看?!彼贸鲭娔X,播放那段視頻。
看到視頻上的影像,錢東嘉愣住了:“你們怎么會有這個視頻?”
“這個……是你車上的行車記錄儀嗎?”
“是。”
“時間是錢俊豪死亡的那個晚上?”
“是?!?p> “車上的兩個聲音是誰?”
“我和沈蕓?!?p> “你們當(dāng)天離開案發(fā)現(xiàn)場后,車怎么處理的?”
“開回家了?!?p> “哪個家?”
“郊區(qū)的別墅?!?p> “之后行車記錄儀怎么處理的?”
“沒有處理?!?p> “沒有處理?”
“我們把車放在車庫里,也沒去想這個行車記錄儀的事情?!?p> “當(dāng)時計劃那么嚴(yán)謹(jǐn),不考慮行車記錄儀的事情?”
錢東嘉盯著楊潤之:“行車記錄儀保存的時間有限,時間到了,新的記錄會覆蓋最遠的記錄,這輛車是我家比較便宜的車,只有四十多萬,從……回來以后,我跟沈蕓就待在別墅里?!?p> “那這車呢?”
“賣了,便宜賣了?!?p> “賣給誰了?”
“一個汽修廠,我想想……森江市高速公路入口附近的那個……愛車汽修廠。”
“當(dāng)時就賣了?”
“不是,兩年……后吧,開了一段時間,就放在車庫里,在車庫停了很久,都是灰,我們后來沒怎么開,就給賣了?!?p> “你親自賣的?”
“嗯?!?p> 楊潤之看了一眼吳思,把目光換到錢東嘉身上:“你認(rèn)識吳思嗎?”
錢東嘉迅速把眼睛放在吳思身上:“就你旁邊這個?”
“嗯。”
“認(rèn)識,他到我別墅去過,問沈蕓關(guān)于我兒子的事情?!?p> “還有呢?”
“沒有了?!?p> “沈海軍,你認(rèn)識吧?”
“認(rèn)識,沈蕓的親戚?!?p> “他的女兒沈夢瑤你認(rèn)識嗎?”
“那個啊……見過一兩次?!?p> “沈夢瑤的感情生活……”
錢東嘉不明白這個話:“楊隊長,你好像偏題了?!?p> “你跟吳警官有沒有過節(jié)?或者,你身邊跟你有過節(jié)的人認(rèn)識吳思?”
“我也是第一次見他,跟我有過節(jié)的人……多了去了,生意競爭對手,被我開除的員工……以前那些……”錢東嘉深深嘆一口氣,沒有繼續(xù)說。
“這個視頻是一個不知名的人拿給我們警方的,你能想起跟這個有聯(lián)系的事情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用說,這個人肯定恨我?!?p> “你覺得會是誰?”
“呃……很多啊,最有可能的,就是剛叔了吧?”
“那個緬甸人?”
“當(dāng)初我撤出的時候,他就很不樂意,因為我知道他太多底細了。但我也不怕,販毒的這個圈子不能怕,你越怕,他們越囂張,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大不了同歸于盡。他沒轍,斗不過我,放我走了?!?p> “可是他已經(jīng)被抓了?!?p> “你們小瞧他,我猜,他在警察面前就是一個慫老頭吧,乍一看,你們肯定還會認(rèn)為他其實很老實?!卞X東嘉苦笑一聲,“我們都是演員,別人的目光就是攝像頭。站得越高,演技越好?!?p> “那么你呢,現(xiàn)在,你在演嗎?”
錢東嘉盯著楊潤之:“我不需要演了,我只要不丟了我的骨氣,就夠了?!?p> “骨氣?你說你是因為骨氣才做下這么多事?你不后悔?”
“當(dāng)然有后悔,我如果一開始膽子大一些,早早地去創(chuàng)業(yè),也會有今天的成就,也不至于現(xiàn)在身陷囹圄,我媽也不會死,我兒子也……不說了,我知道你們的意思,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別談這個了?!?p> 眼看問不出更多的東西,楊潤之思索再三,暫時結(jié)束了審訊。兩人來到接待室,楊潤之問看守所的民警:“沈蕓還在接受治療嗎?”
“嗯,醫(yī)生給她打了鎮(zhèn)靜劑,她在里面喃喃自語,狀態(tài)不好?!?p> “喃喃自語?自語什么?”
“好像唱的兒歌……”
看守所的同事打開牢房的監(jiān)控,沈蕓坐在那里,眼神呆滯,兩只手撐在凳子上,腳一左一右地晃:“劃啊劃啊劃著船,一只船、兩只船……游啊游啊游的魚,一條魚、兩條魚……閃啊閃啊閃著星,一顆星、兩顆星……跳啊跳啊,跳的腳,一只腳,兩只腳……”
楊潤之盯著看了一會兒:“醫(yī)生確定她精神有問題嗎?”
“診斷書上是的?!?p> ……
從看守所出來,楊潤之與吳思在車上停留了一會兒。
“昨天下午,沈蕓來的時候還很正常,思維很清晰,今天就這樣了?!?p> “你是說她可能是裝的?”
“不知道,是不是裝的,得有專業(yè)醫(yī)生的判斷,不能我們說她可能是裝的就強行審訊她?!?p> “如果錢東嘉說的是實情,兩年后才賣掉那輛車,那就算我們找到這輛車,也沒用了。”
“是啊,行車記錄儀早就被清空了。這個人肯定是在案發(fā)后不久就拿到了這個視頻?!?p> “你說,會不會是那個剛叔?”
“這個……我覺得他沒必要,對吧?錢東嘉已經(jīng)被抓,他怎么知道錢東嘉有沒有招呢?再說,他們這么多年沒有聯(lián)系,現(xiàn)在被抓,為了減輕懲罰,把錢東嘉拉下水,按照你們那邊緝毒隊的消息,錢東嘉以前犯的罪早就夠槍斃了。再說,如果真的是他,他沒有必要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把U盤送你那兒去,完全可以自己正大光明地交給警方,爭取立功機會?!?p> “錢東嘉說這個剛叔恨他?!?p> 楊潤之一笑:“毒販,尤其是厲害到販毒幾十年的,我們國家打擊力度全世界最嚴(yán),他能一直潛伏不被發(fā)現(xiàn),你想想,他該有多謹(jǐn)慎,多理性,他會因為恨做這樣的事情?這些人最看重的兩點,就是活著和利益,活著是第一位?!?p> “你這么說也對?!?p> 楊潤之看吳思緊皺眉頭:“你好像情緒不太好,思維也跟不上?!?p> “我……只是……心里很不安,這個人專門盯著我,我卻什么都查不到?!?p> “如果小區(qū)外查不到,小區(qū)內(nèi)呢?”
吳思回過神:“小區(qū)內(nèi)?”
“這個人可能就住在你們小區(qū)里。”
吳思想了想:“小區(qū)很舊,大多都是一些老人小孩,年輕人也有,很多房子都是出租出去?!?p> “你去走訪調(diào)查一下,說不定能找出線索,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讓張祥他們幫忙?!?p> “嗯……暫時不用。我就是想不明白,這個到底跟我有什么聯(lián)系?”
“想不出來就先別想,先找出這個人再說。”
兩人在車上沉默了一會兒,楊潤之啟動車子,準(zhǔn)備把警車開回公安局。吳思看了看窗外,夜色斑斕,夏日愈濃,街上行人很多。
“楊隊,我得給你道個歉?!?p> “道什么歉?”
“就是昨天,我說話語氣不是很好,本來你也沒做錯什么?!?p> 楊潤之一笑:“照你這么說,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得了,咱們兩個大男人,別這么婆婆媽媽的?!?p> “其實……我覺得,你如果能跟于醉墨在一起,也是一個不錯的搭配?!?p> 楊潤之回頭看了一眼吳思:“你真這么覺得?”
“嗯。”
“那你怎么不知道幫忙撮合撮合呢?”
“我……不做這樣的事情,我跟我前任就是別人起哄撮合的?!?p> 楊潤之又看了看前面,定了一會兒:“你不著急回去吧?”
“嗯?怎么了?”
“去一趟我家,我姐家還有一些我后來搜集的東西,衣服啊、玩具啊,什么的,大部分是舊的,我還自己買了一些益智的東西,最近一直沒時間,你幫我?guī)Щ厝ソo于醉墨,捐給福利院?!?p> “你自己去送不是更好?也不急那一時半會兒。”
“我自己去不是很尷尬嗎?”
“尷尬……也是一個機會,你們見面的機會?!?p> “我……也有點適應(yīng)不過來。你可能不懂,我以前談過幾個,都是別人主動,不瞞你說,有兩個還很不錯,很崇拜我,也從來不折騰?!?p> “那是為什么分了?”
“呃……傻了點兒,弱了點兒,沒意思。就比如,有一個,經(jīng)常給我做飯,但是做的飯一直沒有長進,連鹽的量都控制不好,我媽這人也不聰明,從來不考慮自己的喜好,也是有時候鹽的量都控制不好,但那是我媽啊,我沒得選。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媽,不想找另一個媽一樣的老婆?!?p> “這么來說,你也挺挑的,這樣的女孩子也不多,雖然笨了點兒,但是心眼兒好?!?p> “這你就不懂了。像我們這樣的,一般,結(jié)了婚就不會離婚,選擇肯定要慎重。如果我就為了自己,找個保姆式的老婆,沒有更多的思想交流,我自己不開心,對別人也不公平,你說是不是?”
“那……你怎么那么確定于醉墨就是你喜歡的?”
“這個嘛,感覺很重要。有一說一,于醉墨是冷淡了些,可這不妨礙她善良的本性。很多人都很善良,愿意做善事,但是像于醉墨這樣的,一直主動去做善事,心靈手巧,一直付出不圖回報,不張揚,看事通透……這樣的人很少?!?p> 吳思聽了楊潤之的這個評價,也不由地去思考自己對于醉墨的看法,楊潤之說得對:“于醉墨是挺特別的。其實,楊隊,因為我也是在福利院長大的……”他想起于醉墨那天晚上說的話,“福利院的孩子往往比一般人更缺乏安全感……歸屬感,有時候,哪怕好的東西送到面前,都會覺得這個東西不應(yīng)該屬于自己。你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表達更多的誠意,讓她打開心扉,或許……你們能成?!?p> 楊潤之頓了頓,笑了:“說的也是,這個我確實很難感同身受。不過,生活要繼續(xù),還是樂觀一些,積極一些的好,眾生皆苦,一直這樣悲天憫人的,誰會喜歡呢?你看網(wǎng)上,曬小孩兒的人很多,為什么那么多人喜歡呢?就是因為小孩兒高興很容易,快樂最容易傳染?!?p> “呵呵,小孩兒……高興很容易,悲傷也很容易?!?p> “但是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