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審訊室,楊潤之一行人開始了對于程錦的審訊。
“說說吧。”
“說什么?”
張祥突然愣住了,不知道該怎么問:“呃……你盜用田小伍和陳達(dá)的身份證的事情。”
“我是在別人那里買了身份證,現(xiàn)在沒有身份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如果你們需要,我可以提供給你們賣家的信息。”
“你不是有名字嗎?于程錦?!?p> “我是有名字,我出生在這里,是原生家庭的第一個孩子,可我被他們賣了,沒有戶口。我爸叫于畢羅,派出所把姓打錯了,打成了岳畢羅,再改,要村里出具證明,村里書記說要拿錢,我爸媽也想給我上戶口,還是要錢,我還有一個妹妹,家里一塊錢都要省著用,上了戶口,我們怕要餓死了。所以,盜用別人的身份證也只是為了活著,總不能為了一個身份證,就讓我去死吧?”
楊潤之盯著于程錦,他的反社會人格形成是最常見的原因,因為不公,所以報復(fù)。此時的于程錦讓楊潤之有些捉摸不透,他隱隱覺得,眼前這個跟他差不多年紀(jì)的犯罪嫌疑人比他見過的其他人更難對付。
“那你妹妹于醉墨呢?她比你小好幾歲,你能幫她辦理戶口和身份證,卻不能幫自己?”楊潤之一抬眼,“你我都清楚,以你的能力,通過合法途徑獲得戶口和身份……易如反掌,你明明可以,但你卻選擇了作惡。”
于程錦笑出一聲:“我是盜用了別人的身份證,也知道你們在找我,也自首了。按理說,我自首,不是應(yīng)該從輕處理嗎?”他眉毛一挑:“作惡?這從何說起?”
“你不止盜用了田小伍和陳達(dá)的身份證,還有錢白玉的身份證,你用錢白玉的身份證從那個緬甸人那里拿了東西,放到沈國富家里……不用我說,你心里清楚得很。還有一個老人,叫周溫群……”
“證據(jù)呢?”
“你的筆跡就是證據(jù),你給吳思寄了三幅簡筆畫,我們已經(jīng)確認(rèn)了,你的筆跡與簡筆畫的一致。”
“嗯……所以,這是什么罪來著?”
楊潤之一愣,張祥和邱小童也互相看了看。楊潤之低下頭,他心里也有點慌,是啊,這是什么罪呢?沈蕓對法律條文很清楚,這個于程錦,很可能比沈蕓更厲害。定了定神:“你收買元苗苗,企圖通過國外的網(wǎng)絡(luò)達(dá)到雇人犯罪的目的,以擾亂我們公安機關(guān)的偵查視線……先不說這個,你要證據(jù),那我們就說回到證據(jù),我們?nèi)ケO(jiān)獄提審了錢白玉,據(jù)錢白玉供述,你在疫情封鎖期間收留了他,給他看了很多搶劫的電影,也間接告訴他雙芯鎮(zhèn)違法收贓物的金鋪,這個可以構(gòu)成尋釁滋事和教唆……”
“教唆犯罪?楊隊長,”于程錦微微動了一下自己的手銬,弄得響了兩聲,“我現(xiàn)在告訴你,這手銬里面比較鋒利,用力的話會把手割破,流血,流多了,會死,你會不會來把我的手狠狠割在手銬上,讓我失血而死?”
“不要偷換概念!我與你無冤無仇,沒有動機,但錢白玉……你知道錢白玉是錢東嘉的私生子……”楊潤之說到這里,一下子停住了,于程錦知道錢白玉是錢東嘉的私生子,怎么知道的?錢東嘉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個親子鑒定結(jié)果是他逮捕錢東嘉之后才做出來的,錢白玉是在5月底就被抓了,按照時間推算,于程錦疫情之前就開始計劃對錢白玉下手,眼前這個于程錦又是怎么知道的?這背后是不是還有別的他沒發(fā)現(xiàn)的案子呢?“你是怎么知道錢白玉是錢東嘉的私生子的?”
于程錦抬起眼睛,搖搖頭:“我不知道楊隊長在說什么。我沒教唆什么,本來,我看他可憐,疫情沒地兒去,好心收留他,給他吃,給他喝……我電腦上的電影很多,不是只有搶劫的電影,他自己選擇,點開看的。至于雙芯鎮(zhèn)收贓的金鋪,我是聽人說的,不止是雙芯鎮(zhèn),先云縣、森江市,全國各地,哪個地方?jīng)]有這樣的黑金鋪?我也告訴過他我聽到的別的這樣的金鋪。他非要去搶劫,你們就賴在我身上,搶劫的東西又不是給我的,我又得了什么利?”
“你得的利……遠(yuǎn)比金錢來得痛快,就像你給吳思送那些簡筆畫和U盤一樣,你享受的是復(fù)仇的快感。你跟蹤錢俊豪到美國,在派對上到他的酒杯里下藥,看到他死的過程,間接害死了湯秀珍;錢東嘉和沈蕓的案子已經(jīng)提交到了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zhǔn),不是死刑,就是死緩;沈蕓的父母……沈國富被抓,張培云中風(fēng);那個緬甸人被判處死刑;何子瞻被撤除公職,進(jìn)了看守所,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停了一會兒,楊潤之繼續(xù),“有一些,可以理解為動機引發(fā)的結(jié)果,那其他的呢?比如湯秀珍,這個老人不無辜嗎?還有錢白玉,他又做錯什么了?就因為他是錢東嘉的骨肉,你處心積慮讓他入獄?還有沈夢瑤,她是對感情不忠,但罪不至死,她才二十多歲,也是因為你的計劃,間接造成了她被撞身亡的結(jié)局……一個成人身上有大約四千毫升的血,你做這一切,等同于讓這些人,有關(guān)的,無辜的,都一滴血一滴血地流盡,甚至,你連你妹妹于醉墨都不放過,你實在是……太可怕!”
于程錦沒有笑,也沒有悲傷,更沒有憤怒,他只是沒有說話。
楊潤之低了低頭,又抬起來:“于程錦,你勸你不用這么抵觸,你與我,跟吳思不一樣,我們沒有冤仇,你不妨考慮省下我們彼此的時間,反正你已經(jīng)復(fù)仇成功,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了?!?p> “楊警官,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么?”
“你跟我妹妹表白之后,她回來跟我說,想考慮跟你在一起,是我,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p> 一聽到這個,楊潤之停在那兒,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于程錦,張祥和邱小童也小心翼翼地看著楊潤之。盡管楊潤之現(xiàn)在對于醉墨已經(jīng)沒有心思,可于程錦的這番話明顯是在挑釁,而且刺到了他的內(nèi)心深處,他雙眼睜大,瞪著于程錦。
看楊潤之有些怒氣,于程錦一笑:“所以啊,楊隊長,為了工作,不用客氣。還有,這只是一個段落的結(jié)束,我對我的未來……充滿期待!”
楊潤之緊盯著他:“未來?你還要做什么?”
“我還要活著呀,好好活著!別人有的,我都要有,別人沒有的,我也要有?!?p> “是在監(jiān)獄活著?”
于程錦苦笑,略顯得意,低下頭,身子往后靠了靠,不再說話。
……
結(jié)束審訊后,幾人回到辦公室。張祥看楊潤之一直不說話:“現(xiàn)在怎么辦?楊隊,我們手里只有他盜用別人身份信息的確鑿證據(jù),他又是自首,光憑這個……罰些錢,拘留也拘留不了多少天。”
邱小童也犯愁,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罪犯:“是啊,其他的,證據(jù)太少了,哪怕他出現(xiàn)在錢俊豪美國的party上,也不能證明他給錢俊豪下了藥,更何況,事發(fā)地在國外……”
楊潤之沒有說話,他知道,于程錦花了很久的時間做了一連串的計劃,甚至,楊潤之也不懷疑,他的直覺很明顯,于程錦為了復(fù)仇,學(xué)會了錢東嘉和沈蕓的偽裝技術(sh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甚至比他們更厲害……他也犯愁,這次面對的對手比其他人更厲害,他深深嘆一口氣,覺得心里堵得難受!
……
吳思在公安局辦公室的電腦前忙著,黃宇看到吳思在電腦上打一份文檔,斜眼看了一下,吃了一驚,小聲問道:“你要辭職?”
吳思看著黃宇,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間,提示黃宇不要聲張。他打完那份辭職書,又看了一眼中介網(wǎng)上的消息,已經(jīng)有人聯(lián)系他要去看他的房子。做完這一切,吳思看黃宇到飲水機那里接水,他喊了一聲:“黃宇,潘隊是不是讓你下午去機場調(diào)查?”
“嗯?!?p> “我跟你去?”
“好啊。”
……
下午下班后,黃宇和吳思開車來到森江國際機場,在地勤那里,吳思他們出示了警察證,就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查找最近半年的旅客信息。大約一個小時后,兩人離開,將警車開走。
“你真要辭職???”
吳思點點頭。
“呃……我覺得你沒有必要,你可以先請假,請一個月的假,或者申請停薪留職,之后再說?!?p> 吳思勉強一笑:“我辭職是因為……我不打算繼續(xù)從事警察這個職業(yè),不是迫不得已。”
“我不信。你就是太感情用事了!哎……你不當(dāng)警察,真是可惜!”
“沒什么可惜的,我不過是滄海一粟,有更多的人比我更適合?!?p> “那……你找到于醉墨以后,也不回來了?”
吳思回頭,與黃宇目光相對,他又轉(zhuǎn)過去:“回來。這里畢竟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的父母和弟弟還葬在這里……但回來后是過客,還是別的,我也不知道,不去想……我只知道,沒有她,我無法再快樂起來。”
黃宇一邊開車,一邊回來看了看吳思:“其實……我真挺羨慕你的,有那么一個人讓你愿意奮不顧身……”
黃宇沒有說后面的話,吳思也沒有再說話。
……
幾天后,吳思把房子賣了,車也賣了,他收拾好東西,臨走前,他去了長宇車行。方秦怡在蔣悅的堅持下辭掉了工作,專心待產(chǎn),在車行里,方秦怡給蔣悅送飯后,步行回家。吳思等方秦怡走遠(yuǎn)了,提著行李箱來到蔣悅身邊。蔣悅看到吳思背著雙肩包,拿著行李箱,走了出來。
“這就走了?”
“嗯,晚上九點的飛機,早點去等,天黑了不安全,也免得誤機,去了那里可能還要隔離。”
“你不是打疫苗了嗎?”
“別人的國家,別人說了算。”
想起以后可能很難再見到吳思,蔣悅不禁有些傷感,可他也知道吳思已經(jīng)辭了工作,什么都賣了,一定要走……曾幾何時,在遇到方秦怡之前,蔣悅也很想逃離這個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想逃離,是因為恨這個地方的人,現(xiàn)在想留下,是因為這個地方有他愛的人,吳思也是一樣,他放不下于醉墨。
沒有多說什么,蔣悅微微一笑:“行,那走吧?!?p> 吳思也笑,點點頭,轉(zhuǎn)身,上了車,從車上拿下一個大包裹遞給蔣悅,又回到了車上,跟蔣悅揮了揮手,出租車開走了。蔣悅看車遠(yuǎn)去,回到車行,打開包裹,里面是一整套的嬰兒用品,包括衣服、各種尺寸的奶瓶、嬰兒毛巾、帽子、玩具……好大一包!他停下手中的活,本想發(fā)信息告訴吳思,讓他找到于醉墨了,就帶于醉墨回來,他們兩家人一輩子互相照應(yīng),可他又沒有這樣做,語言,有時候真的很蒼白,他不如靜觀其變,若吳思能回來,他會準(zhǔn)備一桌酒菜,給他最好的朋友接風(fēng)洗塵……
在經(jīng)過先云縣公安局時,吳思朝著這棟高樓看了看,高樓遠(yuǎn)去了,他順著高樓遠(yuǎn)去的方向回頭,又轉(zhuǎn)過來,低下頭,重新抬起來,看著前面的路。
到了森江市,他先去了森江市看守所。如今,他失去了警察的身份,進(jìn)不去,他跟看守所的溝通了也還是不行,只得出來。在看守所門外,他看到何妍挽著韓楊的手在門外跟一個西裝革履的人說話,那人像是律師,看到吳思出來,韓楊和何妍都愣在那里,吳思與何妍目光相遇,他沒有說話,從包里拿出那份已經(jīng)簽好字的諒解書,遞給了何妍,何妍接過來,只見最后還多了一張紙,紙上寫了一行字:你殺了我爸是真,對我好也是真,我不恨你,也不原諒你。何妍看吳思離去的背影,只是呆呆地看著,挽緊了母親的手。
夜晚,森江機場的候機廳播放提示語音,提醒前往新加坡的旅客檢票登機,不一會兒,一架飛機騰空而起,在夜色中如一顆星辰閃耀在略微泛藍(lán)的天空中。吳思看了看機艙外的夜空,回過頭來,面前有一本雜志,他拿起來,放在面前,打開翻了幾頁,看到一首詩:
告訴我,星星,你的光明之翼
在你的火焰的飛行中高舉
要在黑夜的哪個巖洞里
你才折起翅膀
告訴我,月亮,你蒼白而疲弱
在天庭的路途上流離飄泊
你要在日或夜的哪個處所
才能得到安詳
疲倦的風(fēng)啊,你飄流無定
像是被世界驅(qū)逐的客人
你可還有秘密的巢穴容身
在樹或波濤上
……
楊潤之遞交的延長羈押于程錦的材料被采納,他所在的支隊也掌握了新的證據(jù),正和張祥一起前往看守所準(zhǔn)備繼續(xù)提審于程錦。車剛行進(jìn)看守所門口的停車場,只見偌大的停車場近處只剩一個空的停車位,剩下的都是靠在最遠(yuǎn)處的,張祥準(zhǔn)備把車停過去,只聽“嗚”的一聲馬達(dá)鳴響,后方一輛白色的汽車一下子停在了他們面前的停車位上,干脆,利落。
張祥被嚇了一跳,打開車窗:“誰???懂不懂先來后到?”
一雙黑色的高跟鞋落地,一個熟悉的人影立直了,她站在楊潤之的車前:“楊隊長,又見面了!我是尹雅婷,是于程錦的代理律師!”
……
?。ū緯?,感謝閱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