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顧清玥和素錦二人回宮時,慧妃已被紫韻妥善安置在鳳儀宮的偏殿,太醫(yī)背著醫(yī)藥箱,朝顧清玥行了一禮,便匆匆進了偏殿。
顧清玥心中嘆氣,她真的不太想關(guān)心名義老公的寵妃,但出于人道主義,她還是進了偏殿,只見慧妃有些虛弱地躺在床上,太醫(yī)正皺著眉頭診脈,顧清玥不欲打擾,便站在門口,靜靜聽太醫(yī)的診斷。
半晌,慧妃終沉不住氣,不安地問道:“太醫(yī),我腹中胎兒可有不妥?我怎么覺得有些腹痛?!碧t(yī)恭敬回道:“娘娘腹中龍裔目前暫且無事,倒是娘娘素來體弱,加之今日淋雨著了寒氣,情況有些不妙,但風(fēng)寒之藥并不適于娘娘此時服用,“他捋了捋下頷的胡須,沉吟道:“穩(wěn)妥起見,微臣還是給娘娘開一劑安胎方子,請娘娘今后幾日務(wù)必按時煎服,盡量臥床靜養(yǎng)?!?p> 聽得慧妃無事,顧清玥便和聲道:“此刻外面仍未停雨,你且安心歇著,缺什么就找紫韻。”她亦準備回寢殿換身衣裳,轉(zhuǎn)身卻見陸瀾大步走了進來,顧清玥有些驚訝,但想想亦在情理之中。身后的宮人跪拜行禮不迭,他只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
顧清玥正待按儀行禮,陸瀾已扶了她:“免禮”,接著問道:”慧妃可還好?你…有沒有淋雨?”顧清玥搖了搖頭:“臣妾無事,太醫(yī)在里面,您聽聽太醫(yī)怎么說吧?!彼龥]有心思在陸瀾面前扮演賢良的皇后形象,身上的這套宮裝雖未沾雨,可隱隱的寒涼還是讓她不適。
身后,只隱隱傳來慧妃的聲音,哽咽中含著依戀和欣喜:“皇上,您好久都沒來看臣妾了?!币约瓣憺懬宓瓍s溫柔的聲音:“近日前朝有些不消停,朕也擔心你,別哭了......”,想必此刻偏殿里是萬般柔情,百般憐惜吧,紫韻跟在顧清玥身后,隱隱嘆了口氣。
顧清玥換了身家常衣裳,喝了熱熱的姜湯,方覺得手足都暖了。不想去偏殿看陸瀾與慧妃卿卿我我,左右無事,她便靠在床頭隨意翻著一本書,卻也看不下去幾頁,索性扔了書坐直了身子。紫韻端著一盞參茶進了寢殿,看顧清玥坐在床邊,臉色變幻不定,便輕輕把參茶放在案上,坐在床前的腳踏上,一邊揉按著顧清玥的腿,一邊寬慰:“皇上今兒也是情急,畢竟慧妃腹中有皇子,皇上難免看重?!?p> 這時,聽得前面一陣喧嘩,過了一會兒,素錦氣鼓鼓地走了進來:“總算走了,鳳儀宮的偏殿,可真容不下這尊大佛!”紫韻嗔了她一眼:“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可真要改改了!”顧清玥淺笑:“慧妃回宮了?”素錦撇了撇嘴:“是呢,皇上親自陪著,給送到長樂宮去了?!?p> 顧清玥想了想,還是問道:“我記不得了,慧妃,她一直是這個樣子嗎?”紫韻與素錦兩人俱想了想,艱難點了點頭,紫韻明白顧清玥的未盡之意,緩緩道:“慧妃家中原只是小吏,是以規(guī)矩難免粗疏,宮中有人贊慧妃本性質(zhì)樸自然,奴婢卻覺得如此未免流于表面,慧妃本性如何,一切還有待證明。”
顧清玥贊許地看了紫韻,又嘆了口起,好吧,她承認,今天不知為何,她有些憋氣和不開心,心想可能是今天被迫扮演了一天正室形象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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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放晴之后,又是一整天連綿的陰雨,一直持續(xù)到了夜里。據(jù)說圣駕去了長樂宮也只是駐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回了太極殿。
長夜漫漫,何以遣懷?
和允衡的接觸中,顧清玥觀察到他很喜歡小動物,其實奇珍苑倒養(yǎng)著不少,只不過慮著皇子們小,也只去過一兩回,以至于允衡說起,記憶都有些模糊了。顧清玥想著哪天和陸瀾建議一下,弘文館也可以開展一下實地教育,帶孩子們觀察動物、觸摸花草,親近自然。
不過那是以后的事,今夜無事,她忽然有了靈感,想著不如以詩入畫,四季花草、景物配上動物昆蟲做成畫冊,正適合給這么大的小孩子寓教于樂,豈不一舉了得?她不懂得,也無意干涉允衡的學(xué)習(xí)進度,但閑暇之余親子共讀,亦是人生樂事。
說做就做,因上午賞了新荷,顧清玥便想起了一句詩:“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其實她前世學(xué)設(shè)計出身,并不長于古代寫意書畫,且想了想又是畫給小孩子看的,自以淺顯明白為上,因此她并不拘于筆法,只以圓潤的筆觸勾出菡萏的輪廓,圓圓的荷葉,細細描畫得蜻蜓栩栩如生,歪頭端詳了一下,把蜻蜓的眼部放大了一點,這樣蜻蜓反而透出了一絲絲可愛感。
她自己在書房忙忙碌碌已是常事,且并不許宮人們進出打擾,宮人們也習(xí)以為常。是以當陸瀾屏退宮人,走進書房的時候,顧清玥并沒有發(fā)覺。
她只是在聽到腳步的時候,頭也不抬道:“紫韻,別再催我了,再過一刻鐘我就休息。”
因她此時已畫好了三張,分別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且每張畫都留了涂色的空間,如菡萏和荷葉、蝴蝶雨菜花、白鷺與鱖魚。自己覺得甚是滿意,既可以學(xué)古詩、看生物,還可以練涂色,可謂一舉兩得。她不由自言自語:“允衡應(yīng)該很喜歡吧?”
“朕,亦為皇后這樣靈巧的心思折服?!币徽g,顧清玥感到一只修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抽出她手中的筆,顧清玥驀然回首,在陸瀾的眼神中似乎有異彩流過,卻又轉(zhuǎn)瞬即逝。
其實陸瀾早站在書房門口有一會兒了,眼前的顧清玥,滿頭秀發(fā)松松地綰了個髻兒,一身素色青衣,袖子高高挽起,皓腕如玉,正執(zhí)著支筆站在書案前寫寫畫畫,陸瀾只能看到她的側(cè)臉,在宮燈的光線下呈現(xiàn)柔和的輪廓,他時而皺眉苦苦思索,時而嘴角上揚露出微笑,神情專注忘我。此時此刻,他忽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似乎眼前這個人并不是他七年同床共枕的妻子,陸瀾不覺恍然。
近前細看了看,他亦為她的巧思和一片慈母之心觸動,因此情不自禁脫口而出,顧清玥的眼神很是茫然,他眼光一瞥之間,卻見她的嘴邊有一塊紅色的顏料,不覺失笑。
顧清玥看到了陸瀾嘴角一閃而過的笑容,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陸瀾其實是一個很冷淡的人,在她的印象里,他極少笑,即便笑,也多帶著一絲諷刺,抑或不置可否,抑或莫測,而這樣真切的笑容如春風(fēng)融化寒冰,她不由揉了揉眼,問道:“皇上也喜歡這樣的畫嗎?”
“唔,朕覺得允衡的年齡看這些正好,可以先在弘文館用一下,如果效果好,不妨命御書局印刷一批,以作啟蒙讀本推廣?!标憺戇叿催吽妓鳌?p> “真的?”顧清玥只覺意外,不由反握住陸瀾的手搖了搖:“皇上,您說的可是真的?”陸瀾亦抬頭看她,戲謔道:“當然,不過,還是要先看看在弘文館,允衡、允明和伴讀們使用的效果如何。”
顧清玥驚喜之極,嫣然一笑道:“臣妾會盡力畫得通俗易懂,讓小孩子更易接受一些,臣妾先謝過皇上,不過皇上答應(yīng)了臣妾,可要做到哦!”來到這個時代,身體的不適是一方面,然而更讓她惶恐不安的是拋卻自己二十多年的價值觀,只將悲喜寄于一人身上,因此,在內(nèi)心深處,她始終無著無落。而今,有了真切的事情要做,且陸瀾作為一國之君親口予以認可,她怎能不覺得欣喜。
陸瀾看著顧清玥的眼睛,鄭重道:“自是君無戲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