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的沉默。
金若蘭微微抬頭,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皇后淡金色的裙裾閃爍著折射進(jìn)來的陽光,往上是纖纖不盈一握的細(xì)腰,線條柔和但小巧的下頷,挺秀的鼻梁,她知道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在凝視著她,溫柔嫵媚與冷靜沉著,端莊持重與不羈不屑,這兩種氣質(zhì),很難在一個人的身上同時體現(xiàn),她卻在皇后的身上感覺到了。她知道,她的所思所想瞞不過這樣的一雙眼睛,唯有誠心才能打動她。
“你為何篤定我會幫你?”盡管心中確實震驚,顧清玥面上仍不動聲色。
“臣女無法篤定,但臣女已然沒有退路!與淮南王府相比,臣女不敢否認(rèn),萬般無奈之下,羅姨確實存了不如讓臣女進(jìn)宮的心思,可是臣女,不敢妄想?!苯鹑籼m搖了搖頭,“自娘娘您說出來關(guān)于和親的那番話,臣女便覺得您和臣女見過的貴人不一樣?!彼难凵裾\摯:“確切的說,臣女覺得您和臣女見過的大齊女子都不一樣!”
顧清玥付之一笑:“即便你這么說,金小姐,若是呼延律愿意接受也就罷了,可如今他已經(jīng)明晃晃的拒絕了,本宮又該如何把你推出去呢?”
見皇后沒有動容,金若蘭不由咬唇,一絲靈光從她腦中閃過,她再次抬頭時,眼神堅定不移又無比自信:“臣女自認(rèn)是當(dāng)下最合適的和親人選。呼延律敢以西戎王子身份悄然入京,必有所圖,臣女和親,愿作大齊在西戎的眼睛?!彼谅暤溃骸澳锬锘蛟S會擔(dān)心臣女會否愛上呼延律,從而將故國拋諸腦后?臣女在此請娘娘放心!一則臣女并不是這樣至情至性之人,怎敢把一顆心系在呼延律這樣的人身上?二則臣女的家人再怎么不堪,可是這世上還有如羅姨、映雪這樣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人,臣女怎么忍心置他們于危險之中?三則,臣女深知:和親之后臣女與大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大齊,臣女這和親公主又有什么分量?”她燦然一笑,直視著顧清玥:“如此,娘娘可有妙計,讓臣女如愿以償呢?”
她看見皇后露出了一個真切的笑容,燦如春花,皎如秋月,灼灼生輝。她怔怔地想:即便是這樣的姿容,皇帝不還是有三宮六院?所以,對男人她還能有什么期盼呢?以后的日子,唯一能擁抱的,便是茫茫草原、大漠落日、天高云闊了吧。
一雙素手扶起了她,她聽到皇后娘娘柔和的聲音:“金小姐花容月貌,我見猶憐,本宮不是男子,也會心動。九月十五,亦是月將圓時,本宮預(yù)祝金小姐心想事成,花好月圓?!?p> 仿若過了漫長的歲月,當(dāng)金若蘭站在鳳儀宮門口時,陽光依然明亮耀眼,她的心境已全然不同,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如放下重負(fù)般笑了。
羅夫人依然擔(dān)心不已:“你與皇后娘娘到底說了什么?娘娘可有生氣?”金若蘭轉(zhuǎn)頭看向她,看向她焦慮的神情,眼角邊淺淺的皺紋,心中忽有無限感動:這個女子與自己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卻給了自己堪比母親的慈愛與關(guān)照,如果說故土難舍,那么她最難割舍,最難忘懷的的便是她了。
她愛嬌地挨在羅夫人身旁,扶著她的胳膊,漾起一個純真的笑容:“羅姨,您就甭?lián)牧?,皇后娘娘已?jīng)答應(yīng)我了?!绷_夫人一聽,又是驚喜又是不舍,絮絮道:“真的?那咱們是不是都得準(zhǔn)備下了?你那親爹雖說不靠譜,怎么也得讓他出點血,咱們趕快回去商議商議?!?p> 見羅夫人聽風(fēng)就是雨,卻又滿心是她,金若蘭又是感激又是心酸:“哪至于這么急了?再說如若和親,宮中自會備嫁,不用咱們準(zhǔn)備什么的?!绷_夫人搖頭不贊同:“你才多大,懂得什么?自來女子備嫁,不知有多繁瑣,須得及早著手....”兩人低聲說著,緩緩朝宮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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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大齊人京都最有名的銷金窟是哪里,十個人里會有九個告訴你是浣香閣。雖然已是秋風(fēng)起,黃葉飄的時節(jié)了,浣香閣的生意還是紅火如盛夏。
若是問浣香閣最美的姑娘是誰,那十個人中會有十個人告訴你,當(dāng)然是頭牌懷袖姑娘了。至于懷袖姑娘如何的美,十個人里卻有九個答不上來,剩下一個也未必得見,只是猶猶豫豫地道:“自然是極美的?!睙o他,蓋因盡管懷袖姑娘的美名傳遍京都,卻實沒有幾個人見過她。
據(jù)說懷袖姑娘的出場費貴的驚人,隔著屏風(fēng)聽?wèi)研涔媚飺崆僖磺?,已是千金之?dāng)?shù),見懷袖姑娘一面,連小手也摸不到,便是萬金之?dāng)?shù),更別說,傳聞中,某一位天家貴胄,亦是懷袖姑娘的入幕之賓。
縱然夜色已如濃稠的墨,深得化也化不開,浣香閣的前堂依然是燈火通明,笙歌燕舞,美人弄管調(diào)弦,脂粉生香,浮華若夢,紙醉金迷。
然而,轉(zhuǎn)過后院的荷塘,穿過白玉小橋,卻如同進(jìn)了另一番靜謐天地。
嶙峋假山之后,夜色中隱約露出一角紅樓,如大戶人家姑娘的繡閣,雕梁畫棟,小巧精致。
玉露初零秋夜永,幽香直入小窗紗。從鏤空格扇窗中透出柔和的光線,亦有遙遙的琴聲,如山澗泉鳴,如環(huán)佩叮當(dāng),清柔婉轉(zhuǎn)中含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在琴聲的映襯下,秋夜更加寧靜。
繡閣中的一間雅室里,一位妙齡女子正低垂螓首,素手撫琴,纖纖十指在琴弦上緩緩撥動,輕攏慢捻,如水的琴聲便從她的指尖流淌而出。她一頭云發(fā),一半用一支蓮花簪子隨意綰著,一半就柔柔披在削肩上,單看背影,便是個引人遐思的美人兒。
上首的案后正倚著一個金冠玉袍的年輕公子,手中的白玉杯里,葡萄酒色如琥珀,他長眉斜飛入鬢,一雙桃花眼流光溢彩,似醉非醉,眼尾眉梢亦被酒意染上了一層薄紅,天生尊貴中一股說不出的風(fēng)流蘊藉之氣,此刻他嘴角噙著一抹放蕩不羈的笑,看著正在撫琴的美人兒,眉目間似有無限情意流轉(zhuǎn)。
花燈下,美人身籠輕紗,仿佛在云里霧里一般,膚光勝雪,略顯清淡的眉眼組合在一起,是勾人心魄的清麗無匹,此刻她娥眉微蹙,似有憂愁未解,又似隱有厭倦,一室繁華中她卻如空谷幽蘭遺世獨立,直叫人不敢褻瀆。
然而,被年輕公子含情的目光凝視著,美人如玉的臉頰上終是泛起了紅暈,眼含嬌羞瞟了年輕公子一眼,卻不由自主淪陷在那幽深的桃花眼中,雖還撫著琴,卻明顯的心神不屬。
坐于左側(cè)的一個三十歲上下的黑衣男子目光深邃,嘴角輕勾,玩味地看著年輕男子,此刻朗聲大笑:“古有美人一笑勾魂,公子這一笑,也毫不遜色呀?!彼а郏蛄恐鴵崆俚呐?,言語放肆,并無忌憚:“確已是齊都難見的絕色了,既已得美人芳心,夫復(fù)何求呢?”他說著一口流利的官話,只部分轉(zhuǎn)折處略有生硬,但若不細(xì)聽也聽不出來。
“得隴望蜀,不是人之常情嗎?”年輕公子飲了一口杯中酒,懶懶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