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一行人便趕到通州港上船,這船順風順水,也得半個多月大日子才能到蘇州閶門港。
因不欲興師動眾,護衛(wèi)已先行包了一艘客船,顧清玥看去,那船設計頗為精巧,呈曲線輕梭造型,線條流暢,上層雕刻鳥獸、人物、花草、云紋等眾多圖案,細膩精美,船身繪彩云及水波紋,形象逼真,入眼舒適,古樸不失大氣。
可能男孩子的基因天性對車、船比較感興趣,允衡與允明雙眼都放光,他此前只在太液池泛舟過,第一次見這么氣派的船,不由興奮道:“這可比我殿里多寶閣上的西洋自行船有氣勢多了?!痹拭饕舱J同地連連點頭。
這艘船無論是造型,還是雕繪,都極具動態(tài)之美,顧清玥為古人的審美表現(xiàn)力贊嘆不已。
陸瀾溫聲對顧清玥道:“先帝南巡時,所乘御船翔鳳艇高七層,雕龍刻鳳,更為富麗堂皇,只是你我不欲張揚,倒是坐不上了。”顧清玥搖搖頭:“何必如此奢費,這樣就很好。”兩人心意相通,不由相視一笑。
這日風和日麗,藍天白云如絲如綿,江面風平浪靜,正值旭日東升,遠處船上的白帆也被這初升的太陽染紅了,站在甲板上憑欄而眺,蔚為壯觀,兩岸青山如在面前,晨風浩蕩,讓人心懷大暢。
顧清玥忽然覺得自己那些患得患失、自傷自憐不值一提,果然人不能總在一個地方呆著,看過更浩大的天地,便不會糾結于一隅,果然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
允衡大聲念道:“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鳖櫱瀚h贊許地點頭:“此情此景很對切合?!痹拭飨肓讼耄畹溃骸疤祀H霞光入水中,水中天際一時紅?!薄斑@首《曉日》極有氣魄。”顧清玥又贊道,受了鼓勵,兩人詩興大發(fā),又爭先恐后念了不少的詩,顧清玥朝陸瀾得意一笑,陸瀾臉上雖不以為然,但心下亦覺得顧清玥所說的體驗式學習不無道理。
待兩人安靜下來,顧清玥又給他們普及了京杭大運河的歷史和由來,才命兩人回艙去完成今日的課業(yè),允衡道這江上日出極為震撼,要畫下來回去與子鈺哥哥和嘉怡妹妹共賞。
兩個孩子離開,甲板上便安靜了下來。顧清玥回頭,卻見陸瀾靜靜的目光探究地看向她,意味莫明,似贊賞又似嘆息,又似乎是隔著她看往遠方,便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吟吟問道:“夫君發(fā)甚么呆呢?”陸瀾回神,笑了一聲:“今日我才知夫人昔日才女之名非虛,知道京杭大運河的人不少,可能從歷史講到現(xiàn)今,歷歷到來,如數(shù)家珍,而又淺顯易懂,非底蘊深厚者不能矣?!?p> 顧清玥心道,從小學到高中,咱也算是學了至少八年的歷史和地理了,知識背誦之牢固,如印在了腦子里,不過臉上卻適時地表現(xiàn)出驚訝,訝異地看了看陸瀾:“夫君莫非忘了《大齊地域志》這本書?”陸瀾淡笑搖頭:“《大齊地域志》雖范圍全面,但多是泛泛而談.....”他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反而道:“這一年來,允衡愈發(fā)開朗大氣,夫人當居首功?!?p> 顧清玥更是驚訝,不解陸瀾為何會這樣說,片刻,她啟唇道:“我是他的母親,這不是應該做的嗎?”剛說到這里,允衡從船艙急急跑出,拉著她的袖子道:“娘親,你先看看我的畫!”
陸瀾見顧清玥的眼神瞬間溫柔,再顧不上他,笑了一笑便隨允衡進了船艙。是以顧清玥并沒注意到陸瀾有些悵然的表情,以及那句幾不可聞的自語:“你的確是一個好母親,但愿一直如此.....”
卻說顧清玥被允衡拉到屋里,見允明正端坐桌前,凝神專注練字,老母親的這顆心哦,一句話險險脫口而出:“作業(yè)寫完了嗎?就畫畫!”又咬住了舌尖,驚覺自己這句話極像盯著小侄子寫作業(yè)、恨鐵不成鋼的表姐,不妥不妥。
她深吸一口氣,默念:“世界如此和平,我卻如此暴躁.....”再睜開眼睛,心平氣靜地看向允衡的畫,不由再次感嘆允衡在繪畫一途的天賦。他的筆觸雖稚嫩,表現(xiàn)力卻很好,一只潔白的水鳥飛過紅日,江水在日出下的粼粼波影,雖粗粗幾筆,構圖與色彩卻都極具張力。
顧清玥心中忽然有些復雜,這一年來與允衡的親密接觸,她亦慢慢了解了允衡。雖說年齡尚小,可人的個性已初見端倪。允衡淳和善良,性情淡泊,與孔孟之道、儒家相較,他顯然更鐘情于書畫一途;在鳳儀宮中,他最常翻的書便是各類畫冊、地理圖志,也曾與她言道,愿走遍大齊天下,甚至揚帆出海,觀世界之大。
這也是她的志向??!
雖有共鳴,可顧清玥心中不免隱隱憂慮,以允衡的性格,生在皇家,做個寄情山水的富貴閑王最好不過,偏他又是正宮嫡子,大齊立太子默認的規(guī)矩便是“立嫡,無嫡立長,立賢”。這樣敏感的身份,加上顧清玥背后的鎮(zhèn)國公府,雖陸瀾盡力抑制,他仍已在風口浪尖。如若允衡不能成為太子,他這樣名正言順的身份會不會成為下一任繼承人的眼中釘?會不會成為居心叵測之人的手中刀?
顧清玥看了一眼允明,他眉眼雋秀,神色從容。從內心說,陸瀾的這兩個孩子,從性格來看,允明聰慧、機敏,又善于隱忍。比允衡更適合那個位置,且也是個心地純良的好孩子。可她,敢賭人心嗎?允明與德妃現(xiàn)在如此安分,如果是因覺得圣眷在鳳儀宮,爭的希望并不大,但如果有這個機會呢?想必德妃的心思也會變了吧。再者,如果放棄了這個位置,她與允衡能否全身而退,允衡的平安可有保障?這世上,最不能賭的便是人心??!
她倏然而笑,卻又覺為時過早,允衡如今還小,由名師教導幾年,再歷練一番,看看天下民生,隨陸瀾聽幾年政,說不定性子也會變了,有些事情,的確為時尚早。
好吧,現(xiàn)實的問題是,畫得很好,可是允衡,你什么時候開始做作業(y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