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湯灑出來了!”侍立在顧清玥一旁的素綾,因云雅再次心神不屬,不得不出言提醒。
“娘娘恕罪?!痹蒲拍樕琢税?。
一頓午膳的時間,這已是云雅第三次出錯了,第一次,她把湯匙當(dāng)成銀箸捧給了她,第二次,她示意撤下荷葉粉蒸雞這道菜,她撤下了另一道菜。
顧清揚放下銀箸,打量了云雅一眼,見她眼圈微紅,臉色蒼白,溫聲道:“可是昨夜沒睡好?下去歇會吧?!?p> 云雅低頭,自不經(jīng)意聽到那場談話起,她經(jīng)歷了難以置信、悲傷難過、混亂迷茫各種情緒,不過是一個短暫的上午,時間卻仿佛變得漫長,漫長到她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感受......
今早,許是因昨晚天子寢殿的燭火燃得太晚,遙望著燭火的她也未能成眠,待她仍如往常一般,趕往寢殿時,帝后皆已離開,宮人已將大半寢殿規(guī)整完畢,只除了御榻,因涉及帝后私密之事,御榻向來由她、翠袖或素綾整理,而今日這兩人竟然俱都不在,她頷首,道自己一人便可。她向來細(xì)心,又熟知天子習(xí)慣,眾人也習(xí)以為常。然而,誰也不知,這獨處時刻對她而言彌足珍貴,因為這是她少有的,能獨自一人呆在這滿是陸瀾氣息的宮室里,尤其是在皇后娘娘入住太極殿后。
陸瀾,她不止一次聽皇后娘娘低低地喚天子名諱:“陸瀾……”,或語調(diào)纏綿柔婉,聽得人心軟如一池春水,或嬌嗔薄怒,眼波在天子臉上悠悠一轉(zhuǎn),便勾了魂去,而天子似并不以為意,很喜歡皇后這樣喚她,有時甚至?xí)逯骸霸賳疽宦暋?p> 帝后恩愛,是大齊的佳話,而她幽微的心事,在這樣盛大且顯赫的恩愛面前不值一提。她的手撫上天子明黃色的寢衣,五爪金龍的紋樣是她親手所繡……
說起來,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善于繡工,這些年來,她那雙執(zhí)筆丹青的手,從未為天子做過一針一線,這也讓她,得以有機會一直為天子做著貼身衣物,她亦曾為此暗暗欣喜。畢竟,她于豆蔻年華便被撥到陸瀾身邊,成為他的貼身宮女,從此朝夕相處,而轉(zhuǎn)眼間二十余年已過,盡管她已成為深受器重的太極殿掌事姑姑,她心中,對他的仰慕一如初見之時……
在觸到光滑寢衣上面的浮凸時,她微微皺眉,舉到眼前查看,不知何時,這一處多了小小的牙印,因這牙印而有了些微的跳線,朝夕侍奉在天子身邊,她并非不知人事的懵懂少女,想到昨日寢殿遲遲未滅的燈光,她面上一熱,隨即紅暈滿臉……
按例,這件寢衣破了便不會再用,然而,畢竟是她一針一線縫就,且些微跳線微微縫補并看不出來。她正待回屋找出針線,忽然聽到康連海的聲音,似引著人朝寢殿走來……
她原可光明正大出去,但不知為何,仿佛懷中抱著的寢衣是熾手之物,隱藏著見不得人的秘密,她竟鬼使神差般躲到了御榻之后。
“院判,您請?!边@是康連海,她有些疑惑,皇上一早便去參加朝會了,康連海把太醫(yī)引到天子寢殿做什么?
“公公請?!边@聲音她亦不陌生,是近來一直在為陸瀾看診的岑院判。
“今兒娘娘正好不在,”康連海嘆了口氣,“還請院判先撰寫一份脈案吧,娘娘回來必看的?!?p> 岑院判苦笑了一聲:“公公,這么大的事,微臣心里沒底啊!”他聲音帶著惶恐不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旦知道,微臣這小命......”
“圣命不可違?。 笨颠B海也嘆了口氣。
她聽到筆鋒與紙面接觸,沙沙的聲音,片刻后,聽到岑院判低低地說出一個石破天驚、五雷轟頂?shù)南ⅲ骸盎噬蠅勖蛔惆肽曛?,娘娘如今果真不知嗎?”他似乎有些不解:“不能啊,皇上最近雖咳得少了,但每咳必會出血,總有些端倪。”
康連海似從鼻子里嘆了一聲:“皇上上自有安排,那些咳血的帕子,咱家都收著呢,娘娘又如何得知?”
“其實微臣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何不廣召天下神醫(yī),說不定就有人能解了皇上身上的余毒呢。”
“唉......”康連海感慨道:“圣意,咱們就莫要揣測了,總歸是為了娘娘們好的,還有,此事萬萬不可泄露......”
“微臣省得........”
兩人又說了些什么,她聽不清了,直到康連海引著岑院判離開,她才從御榻后轉(zhuǎn)出,如脫力般坐在地上,淚水慢慢蓄滿眼眶,怎么會這樣呢?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腰間的痛感提醒她這不是夢.......
要不要告訴皇后娘娘?
她糾結(jié)不已,然而,看著皇后無知無覺的眼神,她心中升起一種無法描述的感覺——有人在用生命的最后時光愛著你,為你做著一切安排,你卻渾然不知,只坦然享受著他對你的付出......
這對她愛慕的男子不公平!
她下定了決心,對著顧清玥溫和而關(guān)切的眼神,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娘娘,奴婢有要事回稟,還請屏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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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玥不記得云雅是怎樣離開的,她對云雅所言是不怎么信的,然而,內(nèi)心不可避免升起巨大的恐慌,這份恐慌令她屏退了左右,獨自倚在床欄上默默想著,沒有注意到夜幕下垂,金烏升起。
若陸瀾不在......
她不敢再想下去,連日來無數(shù)隱隱約約的猜測,此刻接近了真相。
原來如此。
畢竟是親密無間的枕邊人,他身體的不適她隱有察覺,而她不經(jīng)意對上的眸光,那些不舍和依戀,傷痛和遺憾,來不及掩飾的情感,她隱有感覺,可是,本能的逃避,說服自己相信那些共度此生的誓言,相信此刻的安好便是永恒。
不知何時,寢殿的宮燈被一盞一盞點燃,即便隔著重重帷帳,明亮的燭光也灼傷了她的眼睛,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卻被輕輕拉開,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溫柔的聲音問她:“聽宮人說你不虞,可好些了?”
她抬眸,是陸瀾溫和的目光,正含著笑意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