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海洋都是海洋......
如果你想愉快地返航回家，就請祈禱，
但是，人們已經發(fā)現(xiàn)阿加酩酊塔被埋葬于此，
大洋自有其存在的方式?！?p> 坐在船舷邊，銘手里端著一個盛著火腿的盤子，誦出一段舊詩散在海風里，跟他對面而坐的，是精靈小綠。
他的眼睛如永恒翡翠，此時凝結著認真的神色。
銘看著他的有趣神情，不由好笑：“我很少讀書，你也知道。這段諷刺詩也不記得是猴年馬月在哪聽來的，但是我對航海有一點很重要的理解就來源于此?！?p> “是什么？”小綠好奇問道。
“無論我們的船如何平穩(wěn)堅固，水手如何經驗豐富，想要在這片海洋上活下去，就要通曉她的性情，‘大洋自有其存在的方式’?！?p> 小綠贊同的點頭：“原來如此，在陸地上就不同了對嗎？我們在陸地上的生活心態(tài)自由，也無顧忌，心安理得。”
“我不知道。”銘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也許是我們的先祖早已與大地和解，也許是因為我們從出生就踏在土地上——我們是被陽光普照和大地托起的生命。而有些不是，比如水族，和你們精靈交好的，他們生于水中，被水寄托了私情。他們要‘渡過’一片海，肯定與我們大不相同?！?p> 小綠若有所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苦笑道：“結果這次我還是逃不出去啊，你把我叫出來，應該是打定主意讓我跟著你了?！?p> “錯。”銘無奈地搖頭，直截了當地說，“這次反而是你非走不可了。”
“??？什么意思？”小綠完全沒懂狀況。
銘把頭轉向大海的方向，讓聲音被風吹走：“你去過莫霍峽谷了吧?！?p> 沒有回答。
銘自顧自地說下去，他不知道被處處封禁的小綠知道多少秘辛，于是說的周全講的明白：“在無數精靈之中，有時會誕生一個特殊的精靈種——神福賜靈。我們那座昔日的龍族最高峰，就是被第一代賜靈一劍砍成了兩半。通常，賜靈會誕生在最純血的精靈家族里，他們性別不定，容貌不同，性格迥異，卻有一個相同點，他們肩負著偉大的使命。而在達成使命的過程中，會給龍族帶來巨大的麻煩?！?p> “......所以這就是你們囚禁我的理由嗎？”小綠面無表情，伸手摸著自己的耳朵，“我是賜靈？！我一個半點精靈特征都沒有的家伙，你們懷疑我是那倒霉玩意兒？”
聽見接連的質問，銘咬著嘴唇，一時沒答話。自己這個朋友，確實不像精靈，沒有尖耳朵，沒有薄翅膀，頭發(fā)漆黑，骨骼密實，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個華衣人，但青梓大陸沒有華衣人，華衣人也沒有辦法長出這樣濃綠的眼睛。
好像全世界的所有綠意都盛在了兩顆小小的珠子上。
“只是懷疑......賜靈對龍族的威脅太大了，雖然你的嫌疑確實很小，在莫霍山谷，一切如常?！?p> “所以你們準備把我放了?！?p> “沒那么簡單，從私人的立場上，我會讓你安全離開，從龍王王子的立場上，你的結局還未定。現(xiàn)在在這條船上，我沒有私人立場，甚至不是第一順位的決策者。”
“什么？”小綠大驚，“老龍王也來了？”在他的想法里，自己身邊這個平日深居簡出看似沒什么權力的大王子，其實已經是宮殿內地位第二的人了。
銘深深嘆了口氣，低頭道：“想什么呢，我爹說什么都不會離開高更大陸，這位，也是真正握著權力的人。”
說話間，一個褐衣老人佝僂著背，拎著一個凳子和一瓶酒，從銘的余光中走了過來。
褐衣老人走近，把凳子往地上一擺，跨步坐了上去，酒瓶隨手放在了船舷欄桿上。
船身在浪里搖擺，欄桿上的酒瓶卻屹立不倒，像一只古怪不倒翁。
小綠的目光被酒瓶吸引，銘卻緊緊盯著老人的臉，那張蒼老的臉無比熟悉，溝壑縱橫。
那是國師的臉。
“甕叔。”
頂著國師臉的褐衣老人點頭，他是國師的哥哥，古無帝國的幾乎所有人都見過國師，但絕少有人知道，他影子般存在的哥哥。
小綠的目光仍然被那個酒瓶牢牢粘住，銘這才反應過來，那不是一個把戲式的小法術，而是吸引人注意力的精巧魔法。而眼前這個人，是北海第一龍語魔法師，唐古拉甕。
銘眉頭一皺，挑起一根手指擊破了琉璃酒瓶。小綠猛然醒過神來，下意識退開半步，謹慎地和老人保持距離，沒有多余的動作。
“你要保這小子？”老人說話半點不好聽，聲音如貓爪地板。
聽得一旁發(fā)困的懶貓也站起身慢慢晃過來。
“翁叔，你先說說你的計劃吧?！?p> “你去天啟大陸華衣人的慕斯帝國，這小子跟我在沙漠下船，剩下的不用你操心?！?p> “這只是你和殿前那些人商量好的，但這艘船是我的船。”
“你不同意？”
“我不同意?！?p> 銘迎上甕老人陰翳發(fā)白的眼，不露絲毫懼色。
幾個呼吸之后，老人開口道：“說說你的想法?！?p> “他跟著我去往慕斯帝國云都，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p> “不行！”甕老人大喝一聲，睚眥欲裂，一巴掌拍在船舷上，碎琉璃扎在掌心，血滴順流而下。
銘不為所動，目光毫無變化，就像盯著自己院子里的那片靜湖。
又一次，是老人軟了口氣：“這只精靈必須離開，這一點我絕不退讓?！?p> 看見老人一潰千里，銘道：“我還是去云都，你去你的沙漠，我把他在半路丟下船?！?p> “我不去沙漠，直接打道回府。”
“哦？”
“但這只精靈絕不能那么簡單，我一定要對他施假憶咒。”
“失憶嗎？”銘正準備拒絕，身后小綠扒住了他的肩膀，他看見了一個無比艱澀的點頭。
老人把沾滿鮮血的手從船舷上移開，手中的琉璃碎渣懸在手心上方，呼吸間，一個完好無損的瓶子重新出現(xiàn)，只是里面不是酒，而是一團烏黑的云，和烏黑的水。
三天后的暴風雨，我們把他丟在那里。
瓶中，電閃雷鳴，驟雨疾風，黑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