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好吃嗎？”歐雪指了指盤子里的東西。
牽引順著她的手指看著，是一塊紫豆餅，于是說：“好吃啊，我第一次吃，甜甜的。”
歐雪撅了撅嘴，把盤子推給牽引，然后趴在桌子上：“我不喜歡，你快吃掉，然后咱們出去玩?！?p> “好?！睜恳柭柤绱饝?yīng)道，他是真的很喜歡吃驛站的早餐，隨行商隊(duì)的時候每天早上都喝著膩膩的湯，他一直很不舒服。
“那是什么？”牽引忽然抬起頭，悄悄地問著。
歐雪也直起身，扭頭看向隔壁桌，辨認(rèn)著說：“哦，梨子啊，那個水果是雪梨，你想嘗嘗嗎？”
牽引狠狠地點(diǎn)頭。
小姑娘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她覺得這個小男孩失憶之后，非但沒有自己想象的四顧茫然，反而可愛的很，于是小手一揮。
“走吧，姐帶你去。”
歐雪身著一件雪白的小披風(fēng)，她沒有馬上帶牽引去買梨子，而是拐進(jìn)了一間裁縫店。
“歐雪，我們?yōu)槭裁磥磉@里？”他環(huán)視四周，很多的人，陌生的街道，一切都很新鮮。
中西線是弦月商隊(duì)的固有路線，每年都會途經(jīng)幾次，小姑娘對于這座小小的城鎮(zhèn)算是很熟悉了，她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說道：“先帶你買身衣服，一直穿著灰撲撲的袍子像什么話?！?p> 推開店鋪的第二扇門，在堆成環(huán)山的布料山峰中，咔咔噠的踏板聲傳來。
繞過這邊來看，織機(jī)上坐著的是一位帶著銀鏈眼鏡的老婦人。
老婦人似乎感覺到了身后有人走來，停下了嘈雜的織布聲，扶了扶眼鏡。
她的視線有些散，大概是白色的衣服在五彩的衣山里很顯眼，老夫人的眼神慢慢在歐雪身上聚焦，然后她嚴(yán)肅的表情如春雪融化，溫暖泉水般的笑容在滿是皺紋的臉上涌出：“小歐雪呀，昨晚奶奶就聽說弦月的人進(jìn)城了，你果然也來了。來這邊，奶奶給你做了新衣服。”
“朱莉奶奶?！睔W雪叫的很甜，她上前依著老婦人，然后朝著牽引招了招手，“奶奶你看看，能不能幫他做件衣服?！?p> 聽著小姑娘的話，老婦人的目光落在牽引身上：“倒是個漂亮小鬼，你等下讓前店的裁縫給你量量，過幾天我叫人把衣服送你們那去。”
“謝謝奶奶?！睔W雪歡呼。
牽引也跟著她說道：“謝謝奶奶。”
走出裁縫店，牽引的手上已經(jīng)提上了兩個袋子，里面裝著老婦人給歐雪提前準(zhǔn)備好的夏裝。
“朱莉奶奶跟我爺爺是老朋友，她做的衣服可好看了，我從小就穿她做的衣服?！睔W雪輕輕地轉(zhuǎn)了個圈，披風(fēng)揚(yáng)起，“你看，我這件就是奶奶做的。放心，你一定能拿到一件很棒的衣服?！?p> 牽引認(rèn)真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倒是不在意穿的好看不好看，但是要珍惜歐雪的一片好心。突然耳朵一痛，牽引疑惑地問道：“你干嘛！”
歐雪笑嘻嘻的松開牽引的耳朵，道：“真是蠻好看的，就是耳朵有點(diǎn)薄，眼睛真是讓人羨慕死了?！?p> 牽引捂著發(fā)紅的耳朵，自己在湖邊看過，翡翠色的眼睛，一路走來，沒見到別的華衣人跟自己有相同的眼睛。
“你見過別人的眼睛長我這樣嗎？”牽引追問，他似乎有摸到一點(diǎn)自己身世的模糊感覺。
“也許有？我記不清了，有的話也是小時候看到過，雖然人的眼睛千奇百怪，但你的是真的很少見?！毙」媚锼伎计?，然后她一甩頭，“算了，不想這些，咱們?nèi)ツ羌易詈玫乃佔(zhàn)?。?p> 歐雪帶的店在城鎮(zhèn)中心的集市，她邊走邊回頭看看牽引，生怕人太多讓他給跟丟了。
兩人來到了一處扁樓前。
樓型很奇怪，但很方便通風(fēng)，牽引用力吸氣，空氣中滿是各種各樣水果的味道。
扁樓無門，很隨意的就能進(jìn)出，每隔幾步路就有一個攤子。
樓里很亮堂，采光很好，但并不是直射的陽光。
其間有著不寬闊的走道，各色水果擺在架上桌上地上。
歐雪和牽引并肩穿梭在一個個攤位間，一直到中午，兩個人才從扁樓另一邊的小門走了出來。
從一開始的尋找雪梨變成了品嘗水果大會，算上手里的櫻桃，一上午時間，他們竟然掃蕩了近二十樣水果。
牽引摸了摸肚子，暫時是不用吃飯了。
在扁樓外延的涼棚下，躲著正午最強(qiáng)烈的陽光。
正當(dāng)涼棚下的人都被陽光照得昏昏沉沉的時候，牽引猛然一個轉(zhuǎn)身，盯著一個慢慢離去的瘦小身影。
歐雪奇怪地看向他：“你怎么了？”
“快看看丟東西了沒?！?p> “我的錢包！”
聽到這句話，牽引把衣袋遞到歐雪手里，直接朝著他緊盯的人跑去。
然而是比他還先的一瞬，那個瘦小身影也跑了起來。
牽引的身體素質(zhì)是出奇的好，不然也拉不動那硬弓，擊潰不了那敵人，他跑動起來如風(fēng)過枝頭。
瘦小身影感到身后人的逼近，在攤位的狹縫間輾轉(zhuǎn)騰挪，雖然速度看上去沒有特別快，卻在三步兩步間甩開了牽引。
牽引咬著牙，他對扁樓里的地形半點(diǎn)不熟悉，眼看就要跟丟了，他順手從旁邊的攤位拿起一個蘋果，就朝著瘦小身影扔去。
令他沒想到的是，蘋果很輕松的落入了一只毛茸茸的手掌，那是一名水果攤主，他的另一只手提起了那個瘦小的小賊。
是個臉蛋臟兮兮的小女孩。
攤主輕輕把蘋果拋給停下腳步的牽引，然后從小女孩身上拿出錢包，然后把她放下。
小女孩沒看牽引，只是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放開她的攤主，然后跑進(jìn)了扁樓深處。
攤主把錢包給了牽引，然后抱歉地笑了笑：“抱歉了小哥，那孩子是個孤兒，平時就在咱這扁樓附近活動，攤主們也都知道這么個小孩，蘋果就當(dāng)賠禮了。”
歐雪這次趕了上來，問道：“那個小賊呢？”
“跑了?！睜恳⒉豢刹斓爻瘮傊鼽c(diǎn)了下頭，“錢包拿回來了，咱們回去吧。”
牽引把蘋果放回原處，他并沒有因?yàn)樾∨⒖蓱z而原諒，反而是自己未經(jīng)同意用了別人的蘋果，所以沒有繼續(xù)追下去。
歐雪沒有起疑心，氣憤道：“什么啊，就偷我的，看本小姐好欺負(fù)啊?！?p> “可能還真是，你一袋子都是金幣銀幣的，咱們倆還都是小孩子。”
“那小賊不也是個小孩子。”
“不說這個了，我跑過來的時候，看到一個這么大的，比藍(lán)色深一點(diǎn)，有很多個在一起?！?p> “那是葡萄，買一點(diǎn)回去吃吧?！?p> “好?！?p> 這真是令人著迷的果子，牽引第一次嘗過葡萄后，每天都會來扁樓帶上一串葡萄，不知不覺已經(jīng)買了七次了。
他看看天邊的淡漠夕紅，一周時間轉(zhuǎn)瞬過去，明天商隊(duì)就該走了，自己也該離開了。
回到房間，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柏拉圖正坐在窗邊逗鳥，他看見牽引走近，伸手要過一顆葡萄，輕輕丟進(jìn)了鳥籠。
一對鋃鐺鳥啄著葡萄，羽毛也染上了淺淺的紫色，小腦袋一耷一耷，像是喝醉了。
牽引看著神奇的一幕，眼睛一眨不眨。
柏拉圖笑著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去把鳥籠給卡倫送過去吧?！闭f著，從窗格上摘下了籠子，“今晚咱們就要動身了?！?p> 牽引接過籠子，湊近點(diǎn)看，兩只鋃鐺鳥已經(jīng)漸漸褪去紫色重現(xiàn)一身翠羽，他有些沒有料到：“這么快啊，晚上就出發(fā)嗎？”
“星星說的。”柏拉圖眨了眨眼，手指著窗外格外明亮的星子，“如果你不愿意，咱們也可以在商隊(duì)走后再出發(fā)?！?p> 牽引想了想，還是答應(yīng)柏拉圖原定的行程，然后出了門。
卡倫的房間在走廊盡頭，他來到門前輕敲，不一會兒就有人來開門。
“烏坎大哥。”牽引問候，開門的是烏坎，他和卡倫住了一間。
烏坎從他手里提過鳥籠，笑著說道：“先進(jìn)來吧?！?p> 卡倫正在清理一個手提箱，牽引進(jìn)來的時候，他正好站起身來，示意牽引坐在桌子那邊，開口道：“就要走了啊?！?p> “是的，其實(shí)還挺不舍得的?！睜恳缓靡馑嫉匦π?。
“其實(shí)我跟柏拉圖先生聊過，聊了聊你的去向，我們最后的最后決定你的未來——你往何處去，還是要交由你自己選擇我，現(xiàn)在看來，你已經(jīng)做好選擇了，我很高興?！?p> 牽引的聲音有些低，眼睛亮閃閃：“謝謝你啊，卡倫先生?！?p> 卡倫擺擺手，笑聲爽朗：“沒事沒事，我還要謝謝你，幫了歐雪那么多，你是她的恩人?！?p> 看著牽引搖頭，卡倫也沒說什么，他面容一整：“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好不好，但是我想還是要說給你。最開始的時候，柏拉圖先生沒有帶走你的打算，但也存了讓你去學(xué)魔法的打算，現(xiàn)在他準(zhǔn)備親自教你，一定是在你身上看見了不同尋常的東西，我覺得是因?yàn)槟愕暮闷焚|(zhì)，它們是無比珍貴的。柏拉圖先生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牽引認(rèn)真地聽著卡倫的話，他明白，這個曾經(jīng)是騎士的誠懇男人是真正在體會著自己，尊重著自己，把所有的選擇都交到了他這一邊。
“再一次謝謝你，卡倫先生，希望我們還有再見面的機(jī)會。”
“當(dāng)然，肯定還會再見的，你往云都的商會總部寄信，署上牽引，我和歐雪都能收到?！?p> “好的。”
“去吧，跟歐雪說一聲，告?zhèn)€別?！?p> 牽引出了屋子，隔壁歐雪的門已經(jīng)打開了，半個身子探了出來，他們面面相覷，一時間也沒說話。
“晚上好?！?p> “晚上好?！?p> “那晚安?！?p> “晚安?！?p> 好像沒話找不到話，歐雪說完晚安就縮回房間，關(guān)上了房門。
牽引回房間換上了那身新衣服，是前幾天送來的，新葉般的青色。
徑直下了樓梯，柏拉圖駕著馬車等在驛館外的槐樹下。
他朝那邊走著，吱呀一聲，是窗戶被推開的聲音。牽引知道，歐雪一定在看著自己，兩個小孩，誰也不知道怎么去和朋友告別。
牽引先是靜靜地走著。
然后他舉起手臂揮著。
再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在窗戶邊同樣用力揮手的歐雪。
“我會寫信給你的！”牽引大聲說。
歐雪笑著點(diǎn)頭，眼眶里含著淚光。
今晚月色絕好，少年少女目光相對，眼里升起四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