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尾急追的騎兵,終于在離寶應縣三十里的地方追上了車隊,然而卻發(fā)現,前方莫名其妙的多出來了一道路障,路障上竟然還有數百只長矛,密密麻麻地指向自己,猶如刺猬一般。
這是騎兵們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于是在半里之處勒馬回旋,扎住了陣腳。
“盧公公,要不要沖他一下?”一臉橫肉的總兵馬化豹兇狠的說。
盧九德眉頭微皺,心想這是從哪里跑出來這一支兵,壞我的大事?
他是鳳陽鎮(zhèn)守太監(jiān),朝廷在江北的軍隊都在轄下,寶應縣內絕不可能會有一支連他都不知道的軍隊。
“讓尹松上去問問。”
馬化豹沖著自己的副將尹松一點頭,尹松便帶了七八騎馬,行到離路障約莫十丈的地方停住了。
“我奉淮撫路振飛路大人之命,緝拿逃犯!”尹松厲聲喊道,“你們是誰的兵,竟敢阻攔?”
路障后面沉默了片刻,有個人開口了。
“瞎說,你叫尹松,是總兵馬化豹手下的將領?!?p> 尹松大吃一驚,自己常年在山東,月前才隨劉澤清退入淮安,怎么一露面就被人喝破?莫不是自己那一口山東口音暴露了身份?
沒有道理呀,總不能說單憑口音就猜出自己的名字來。
“胡說,這里現有路大人的令旗!”尹松焦躁起來,高舉兩面紅色小旗,大喝道,“再不讓路,管你是誰,破障之后一體剿殺!”
路障之后的駙馬看見路振飛的令旗,不答話了,左右看看,說道:“我在這邊跟他說話,你們不拘是誰,給我射死了他,賞銀百兩,兵士錄官,官升一級。”
神機營的人立刻去攛掇齊四柱,十余丈的距離上他有百發(fā)百中的把握,可惜駙馬說話的聲音不夠大,以齊聾子的耳力,沒聽清楚駙馬爺想要的是什么。
“你拿著兩面小旗子,好了不起么?”駙馬又再對著外面喊話,“我也有面旗子,給你瞧瞧。”
外面的尹松聽著一愣,心說什么叫你也有面旗子?接著便見到路障的矛陣之后,果然又緩緩升起了一只長矛,矛尖之上,挑著一塊灰不灰黑不黑紅不紅的破布。
“尹松,你看仔細了!”里面那人的聲音忽然變得冰冷,“我這面旗子,比你的那兩面如何?”
尹松只覺得那塊破布有些眼熟,用力再看,這才發(fā)覺長矛尖之上挑著的破布,竟是官員公服胸前的那塊補子,黑色是所繡的飛禽,而紅的地方則是被鮮血浸染而成。
光天化日之下,尹松卻覺一股寒氣從心頭冒了出來,那塊補子就像有什么魔力一樣吸引住他的目光。
忽然弓弦一響,一只箭矢挾著低沉的嗡嗡聲,破空飛來,尹松魂不守舍之際,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只黑色重箭自左側肩頸之間貫入,自脅下透出,悶哼一聲,手里還舉著那兩面令旗,從馬上飛跌落地,便再也不動了。
“老關,好弓箭!”陳明熙喝彩道,“幾年不見,重箭的功夫一點兒也沒擱下!”
周世顯心想,原來是關奇聲摘了頭功。這一箭的威勢真是奪人魂魄,看來他當時在驛站中說自己能開硬弓使重箭,還真的不是吹牛。
騎兵的陣中大嘩,尹松的七八騎隨從還試圖把他的尸體搶走,然而隨后從山包上一陣箭雨射來,又造成了一死一傷,剩下的只好慌忙打馬回歸本陣。
馬化豹狂怒欲焚——兩軍相爭,不斬來使,何況只是到陣前喊個話而已,怎么就被人平白射死了一個副將?
這一下再也忍耐不住,麾下的騎兵裂陣而出,大聲呼喝著向前沖來。
不過狂怒歸狂怒,騎兵們還不至于失去理智到向長矛上沖鋒,而是挽弓搭箭,一叢叢地沖到離路障十余丈的地方射向長矛陣,一箭射出便絕不停留,如走馬燈般的輪轉,而小山包上和路障內的弓箭手,也開始發(fā)箭回擊。
這一看就是演練過的戰(zhàn)術,以騎兵與步弓對射,本來是吃虧的,但因為騎兵總是處在飛奔之中,一擊即走,步兵的弓箭不好取準頭,所以也在相當程度上抵消了步弓的優(yōu)勢。
而且張煌言的這一支軍隊,訓練時間也還未足一年,對于弓箭手來說,射術仍顯不足,與馬化豹屬下這些在戰(zhàn)場上經歷過生死的老兵相比,畢竟還是稚嫩了些。
此消彼長之下,雖然有藤牌兵的盡力保護,但長矛陣中,便開始不斷有人受傷倒下。而對方騎兵當中也有掛彩甚至墜馬的兵,但比較而言,仍是敵方占了優(yōu)勢。
張煌言沒見過這樣的打法,一時之間不知該怎么破解,周世顯卻心中有數,無非是個射程問題而已。
他向韋東來做個手勢,韋東來也早有準備,分了兩隊各三十條槍,找準上一波落箭過去的間隙,奔跑向前,在路障的縫隙之中伸出槍口,等到下一叢騎兵轉過來,還未及發(fā)箭,便聽排槍齊響,從馬上倒下去五六個。
第一隊三十支槍放完,立刻換成第二隊上來,如法炮制,把另一波騎兵也打了個爽快。
兩輪槍放完,再兇悍的騎兵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沖擊。
“好!就這樣打!”周世顯極是滿意,“再打他幾輪,我不信他不心疼!”
當然會疼的,周世顯深知此時的軍隊中,所謂的精銳十中有一就已經能算是很不錯了,而且南方的軍隊馬少,對騎兵格外愛惜,因此騎兵部隊往往都算得上是精銳。
對面這六百多騎兵,除了有兩百是盧九德隨身的親兵無疑,其余四百,多半就是馬化豹的騎兵家底,一定不肯這樣損失下去的。
“啟稟駙馬,”韋東來面上露出一絲猶豫的神色,小聲說道,“咱們的火藥不多了?!?p> 周世顯的心里咯噔一下,仔細想了想,確實如此,離京時有兩輛大車作為神機營的彈藥補給,其中一輛車上的火藥在過子牙河時,全用做炸毀二道橋,剩下的支撐著一路打到現在,韋東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就……壓槍吧,”周世顯說道,“你和齊聾子、羅秀才三個喊著,不到關鍵的時候不開槍?!?p> 所謂壓槍,明面上的意思是軍官把士兵的槍口壓下去,不準射擊,實際上指的就是不再允許士兵自由射擊,而是必有軍官的命令才可以開一槍。
不過到了壓槍的時候,就說明可以憑恃的火力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周世顯回頭望了一眼車隊,心中冒出一個問題。
或許……該讓御駕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