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歡夫人韓幼娘端來酸梅醒酒湯,三人一人一大碗。
醒酒湯灌肚,寧歡和徐衛(wèi)相繼清醒不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境況。
李修竹從懷里掏出兩顆晶瑩剔透的珠子,交給寧歡,權當上門禮物。
珠子是黃皮子的眼睛,本來黃皮子最值錢的還是一身鮮亮毛皮,可惜被李修竹戳的不成樣子。
寧歡堅決不肯接受,“仙師登門,是我寧家福氣,萬萬不可如此!”
“寧兄弟莫要推辭,我看夫人面色蒼白,眉宇間似有煞氣縈繞,想必每夜都會難以入睡,這兩枚珠子具有驅邪之功效,常戴身上,夫人自會不藥而愈?!?p> 黃皮子眼睛的妖氣早已褪盡,卻能夠緩慢吸收世間濁氣,功效斐然,這也是他如此篤定的緣由。
寧歡大喜,夫人每到凌晨都會頭痛難忍,這些年拜師尋藥,積蓄所剩無幾,但病癥卻沒有緩解。
在仙師面前,他沒有提及夫人病癥,可仙師卻一眼看穿,這讓他更加確信珠子的功效。
他也不矯情,接過珠子,喊來夫人:“幼娘,這是仙師賜予你的驅邪珠,戴在身上,頭痛病癥就會消解?!?p> 婦人一提羅裙,跪在地上,哽咽道:“幼娘多謝仙師賜珠?!?p> 李修竹扶起婦人,看向寧歡,道:“嫂夫人不必如此,我敬寧兄弟是條漢子,只因他為了你寧愿放棄功名。世人多涼薄,人生百年,真正能做到不棄糟糠之妻的又有幾人?”
寧歡將夫人攬在懷里,相視一笑。
眼見月色當空,李修竹便向二人告辭:“多謝兩位盛情款待,今后有需要修竹的地方,盡管開口便是?!?p> 寧歡夫妻將李修竹二人送至長樂坊坊口,依依惜別道:“徐兄、仙師,我們下次再聚!”
離開后,李修竹讓徐衛(wèi)為他找間客棧留宿。
徐衛(wèi)也不含糊,當即帶他來到縣里最好的同??蜅?。
“先生,早些歇息。”
開完房,徐衛(wèi)給掌柜留下一錠銀子便離去了。
房間里,李修竹坐在窗口望著月華如水的街道,眉頭微微凝起。
客棧周圍,三個方向傳來了強大的氣息,其中一道很熟悉,早間在酒館外感知過。
看樣子,似乎是沖著自己來的。
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風格,他一步不出,待在客棧里,向店家要來紙筆,靜心凝神練起了毛筆字。
一夜無眠。
直至天明,那三道氣息才如長鯨吸水般消失。
李修竹松了一口氣,望著一地寫滿字的宣紙,默默退出房間洗了一把臉。
現在的他即便不睡覺,依然精神飽滿。
店小二送來了早點,一碗精細的小米粥,和幾樣咸菜。
李修竹吃完,正巧徐衛(wèi)出現在客棧門口。
“先生,昨日睡得可還安寧?”徐衛(wèi)帶著二十幾來個捕快衙役立在門口,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還好。”
李修竹隨口應了一聲,走出客棧,道:“去叫一個手法老成的仵作,我們去田家?!?p> 徐衛(wèi)點頭答應,立馬安排手下去辦,他則陪同李修竹前往田家。
……
“寧郎,這珠子當真神奇,昨晚安睡整夜,頭痛也緩解許多?!?p> 韓幼娘欣喜地對著碎了半邊的銅鏡梳妝打扮。
身后的寧歡幫她攏起長發(fā),抹了一把眼淚:“真是太好了,多虧了仙師,等病癥痊愈后,我們上一趟山,當面感謝仙師?!?p> “咚咚咚……”
屋外破舊的木門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寧歡,你出來!”
聽是縣里潑皮的聲音,寧歡皺了皺眉,讓韓幼娘待在屋里,走了出去。
“幾位一大早登門造訪,所為何事?”
寧歡一看領頭的是賴三,身后還跟著一群小潑皮,便沒給他們好臉色看。
賴三冷笑道:“昨兒個,那賣魚的老張說,你在他家買了魚,還買了不少肉,怎么得?有錢好吃好喝,沒錢還債?”
身后的潑皮起哄:“欠債的是大爺,居然比我們吃的還好?!?p> 寧歡不動聲色道:“當初說好借三兩,還六兩,我上個月已經結清,你們如今又來糾纏,當真以為周原縣衙只是擺設嗎?莫要忘了,我寧歡還在縣衙當差?!?p> “你那芝麻綠豆大的官也敢擺上臺面?莫說是你,就是你們大人,我們當家的也沒放在眼里,我勸你識相點,盡快將剩下的利息補齊,那六兩只是還了本金的債,還有利息生的債我沒給你算呢!”
賴三叉著腰,一副吃定寧歡的模樣。
“真是豈有此理!你們若是再不退去,別怪我報官!”寧歡堵在門口,不甘示弱地瞪著眾人。
賴三一揮手,道:“兄弟們,寧秀才不肯還錢,那咱們也不必留情,走,進去搬東西!”
“你們敢!”寧歡厲聲大喝。
而潑皮們一把推開他,擠進了院子里,正巧看到焦急走出來的韓幼娘。
“寧郎寧郎,這是怎么了?”韓幼娘扶起倒在門欄處的寧歡。
賴三看到韓幼娘脖子上系著的珠子,兩眼放光。
他走到韓幼娘面前,一把抓住珠子拽了下來,笑罵道:“也就這個珠子值一二兩銀子,好你個寧秀才,居然還敢給我藏著掖著,哥兒幾個,給他一點教訓。”
一群潑皮一擁而上,對寧歡拳交相向,韓幼娘死死護在身前,額頭挨了潑皮好幾拳,哀求道:“求求你們別打了,那珠子不是我們的,你還給我們,家里的東西隨便你們拿去。”
“珠子還給我們,那是仙師的,你們不許玷污它?!睂帤g顧不得身上的傷痛,掙扎著站起來,卻被潑皮一腳踢在膝蓋彎,身子又軟了下去,他咬牙在韓幼娘的攙扶下站起來。
賴三獰笑一聲:“什么亂七八糟的,這珠子是還你們的欠債,東西搬空,我們走!”
潑皮搬空了寧歡家所有的家具,就連伙房的瓦罐都沒放過。
寧歡心在滴血,咬牙切齒道:“幼娘,你在家里等我,我去找知縣討個公道,我就不信天下間沒人治得了這群強盜?!?p> 韓幼娘松開寧歡的手,擔憂道:“寧郎,你自己小心一點,不用擔心我?!?p> 寧歡來到縣衙,知縣正在喝茶看著朝廷發(fā)下來的公文。
見是寧歡,知縣放下茶杯,驚訝地問道:“寧秀才,怎么弄成這般模樣?”
“學生懇請知縣大人為我做主?!睂帤g行了一個學生禮,聲音悲切。
“坐下說話,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對于秀才出生的寧歡,知縣愛屋及烏,語氣重充滿了關心。
寧歡道:“賴三那潑皮實在可恨,帶了一群人搬空我家家什,還搶走了我夫人的珠子?!?p> 知縣沉吟不語,賴三此人他也有所聽聞,聽說是云水軒老板謝云清養(yǎng)的打手。
如果僅僅是賴三,他便二話不說,差人拿下賴三,可問題偏偏出在謝云清身上。
這謝云清可是京城大姓謝家的旁支,權勢滔天,遠遠不是他能得罪的。
寧歡見知縣眉頭皺成了疙瘩,心里涼了一大截,又上了一把眼藥:“那賴三無法無天,簡直藐視知縣大人您的權威,要知道這周原還是知縣大人您做主的?!?p> 知縣自是成精的人物,哪里不知道寧歡的用意,又怎么會被他三言兩語激怒,只是語氣稍顯平淡地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那賴三也許有什么誤會,要不……”
話還未說話,寧歡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知縣滿臉尷尬地愣了片刻,緩緩苦笑一聲,之后又恢復如初。
十年寒窗,一朝授官,誰不想為民請命?
可蹉跎了大半生,依然是一個小小的知縣后,讓他覺悟了。
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在知縣位置上混到死,誰也不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