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家主母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雨后的清晨微冷,宮道上還有些積水,過往的宮人小心翼翼地避開,唯恐沾濕一身衣衫。
殷繁路過宮門口看到了刻有蘭家標記的馬車,馬車上的人這時也準備下車了,小丫鬟打起車簾,一位端莊華貴的婦人踩著人凳的背脊走了下來。
“蘭夫人?!?p> 殷繁挑著嘴角看著婦人,聲音略有些沙啞。
“殷千歲萬安。”
蘭夫人出自書香門第,對這些身子殘缺的人一向是厭惡得緊的,本不欲同這太監(jiān)頭子多言,但一想到自己夫君如今事事須得仰仗此人鼻息,她也只能笑臉迎人。
“蘭夫人是進宮探望皇貴妃娘娘的吧?”
殷繁眼尾壓得極低,半撩起眼皮看著面前的婦人,唇角的笑容莫名讓人覺著脊背發(fā)寒。
蘭夫人被他那么看著,冷汗幾乎是瞬間就下來了,只能硬著頭皮回了一聲是。
殷繁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傾身微微靠近她,聲音陰柔,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既是探望,便好好探望,至于旁的便不要想了。容咱家提醒夫人一句,如今皇貴妃身上懷著的,可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眾所周知,皇后娘娘至今一無所出,所以,這孩子若為皇子,日后便是繼承大統(tǒng)都是有可能的?!?p> 此言一出,蘭夫人的眼神立馬變了,恐懼中夾雜著些許憤怒。
“你……”
“別問咱家是怎么知道的,西廠本身就是天下最大的情報組織,負責監(jiān)察百官,放眼整個大離,還沒有什么事是西廠不知道的?!?p> 殷繁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宮門,只留下蘭夫人在原地兀自驚恐。
是那小賤人,一定是那小賤人讓這閹人來恐嚇她的!
賤人!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蘭夫人深深吐出一口濁氣,直到面上恢復了端莊賢淑,這才被丫鬟扶著走進宮門。
碎玉宮內,蘭時君剛從太后那里回來,還未來得及用早膳,便有人進來通報蘭家主母求見。
“快請!”
蘭時君下意識地身子一震,雙手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身前,目光直直望著殿門口的方向。
不一會兒,宮人引著蘭夫人走了進來,蘭時君立即站起身迎了上去,邊叫母親邊撲進婦人懷里,蘭夫人也滿目慈祥地擁住她,聲音激動地叫著“嬌嬌”。
宮人們看到這一幕不由在心中羨慕,皇貴妃娘娘竟是有這樣一位皇貴妃娘娘竟是有這樣一位好母親。
“都下去吧!本宮要同母親說一會兒體己話。”
蘭時君眼角濕潤,吩咐眾人。
“是。”
宮人們俯身告退,不一會兒整個大殿便只剩下蘭時君與蘭夫人二人。
此時的蘭夫人早已換上了一副冷漠至極的神色,看著面前女子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臟東西一樣。
在蘭夫人的眼神下,蘭時君慢慢地、慢慢地彎了膝,最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以額觸地,姿態(tài)盡顯卑微恭敬。
“請主母上座?!?p> 是主母,不是母親。
在蘭夫人眼里,她這個上不了臺面的外室之女沒有資格叫她母親。
蘭夫人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而后緩緩踱步到上首,在那把椅子上落了座。
蘭時君麻木地轉了方向,未敢起身。
“皇貴妃娘娘?好大的風頭?。∵€得本夫人專程來見你,怎么?進了宮做了主子,就忘了自己是個什么貨色了?”
蘭時君頭垂得極低,斂下了眼神中的一片屈辱。
“時君不敢忘,時君能有今日,完全是主母的恩典,主母的大恩大德,時君時刻銘記在心?!?p> “你記著便好!”
蘭夫人冷笑一聲,道。
“本夫人記得你說過,殷千歲曾經受過你的恩?”
“是的,早年他只是一個秉筆太監(jiān),是時君將他帶到了皇上面前的?!?p> 這些年來不論她有什么事,都會以此為借口要求殷繁替她去做,那人倒是知恩的很,只要她開口,他都會給她辦的漂漂亮亮的。
果然是她!這小賤人!
蘭夫人的臉色越來越沉,看著底下跪著的那張臉,是怎么看怎么來氣。但她并不想現(xiàn)在就和這小賤人算賬,不是懷有皇嗣嗎?不是想一飛沖天嗎?她偏偏不讓她得逞。
心下有了計量,蘭夫人放松身體靠在椅背里,語氣緩和了不少。
“殷千歲如今如日中天,你多攀著他一點也是好的。對了,時渠前幾日剛剛及笄,老爺想讓她入宮伴君,到時候,你該知道如何做吧?”
如何做?
蘭時君愣了神,目光看向上首華貴的婦人,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主母的意思,是要我讓出皇貴妃的位子嗎?”
蘭夫人看著她,眸光銳利。
“怎么?不愿?”
“……”蘭時君垂眸不語,那是一個無聲反抗的姿態(tài)。
蘭夫人見了,輕嗤一聲,起身從上面走下來,裙擺掃過地面來到女子面前。
“蘭時君,在本夫人面前,你沒有資格說不愿。”
她微微俯身,清冷的聲音拂在蘭時君耳邊。
“當初送你入宮的時候,本夫人就說過,你的存在就是為了給時渠鋪路,如今路鋪好了,你也沒什么用了。怎么?是本夫人當初說的不夠清楚,還是你已經不在乎你那婊子娘了?”
那三個字狠狠地在蘭時君心上扎出了血淋淋的傷口,她微微抬頭,面無表情地道。
“我母親不是婊子?!?p> 聞言,蘭夫人眼中一寒,抬手便一巴掌甩上女子的臉,蘭時君左臉幾乎是頃刻間腫了起來。
“有你說話的份?”
任她在旁人面前如何高高在上,任她已經成為了尊貴的皇貴妃,可是在這個女人面前,她永遠都是伏低做小的那個,只因她有致命的把柄被她抓在手里。
她真的好恨吶!
蘭夫人低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娘倆生了同一張狐媚子的臉,看著就令人惡心。
“過段時間,時渠進宮,你最好給本夫人將你這副要死不活的嘴臉收斂好,不然……”
“是。”
還是,絲毫沒有反抗的余地啊。
直到蘭夫人走出殿外,蘭時君才扶著酸痛的腿站了起來,那張芙蓉面上一片死寂。
——
蘭夫人一路從碎玉宮走到御花園,面上的怒意才漸漸消散,身后的小丫鬟一直兢兢戰(zhàn)戰(zhàn)地跟著,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忽然,蘭夫人停了下來,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坐著輪椅的女子身上。
那正是寧枧歲,她一早就等在這兒了,沒想到還真讓她給蹲著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緋色的宮裝,發(fā)間插著兩支金步搖,眉眼溫潤的模樣竟是讓對面的蘭夫人失了神。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