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壓制的殷千歲
寧枧歲將盒子放在桌子上,這才開口問道。
“皇后娘娘都走了,您二位呢?要留下用晚膳嗎?”
“不敢!”
李渙笑了笑,神色恭敬非常。
“皇上囑咐奴才陪殷千歲過來,是想請殿下為千歲調理身體,您也知道,千歲是我大離的肱股之臣,朝中大事都須費心,若是……”
“行!本宮知道了!”
寧枧歲頭疼地打斷了李渙的話,早就知道這位老公公是個嘴碎子,今兒個算是領教了。
天青拿來腕枕,寧枧歲挽了挽袖子,目光看向對面依舊巋然不動的人,輕挑眉梢。怎么還得她求他過來?
殷繁看到了,抿了抿唇,而后起身走了過來。
見這人一副上刑的模樣,寧枧歲不禁有些迷茫,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人對她竟是如避蛇蝎,明明最開始的時候是他先靠過來的……
“殷繁?”
寧枧歲一邊把脈,一邊叫他的名字。
殷繁抬頭看了她一眼,應了一聲。
旁人很少會叫他的名字,只有她,每次叫他都連名帶姓的,仿佛在叫一個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腹痛多久一次?一次持續(xù)多久?”
“半月……”
“說實話?!?p> 殷繁被她瞪了一眼,默了默,又道:“三四日一次,一般會疼上一個時辰左右,有時會久一點?!?p> 他不喜歡看大夫,也不喜歡喝藥,更不喜歡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現(xiàn)在旁人面前。這般茍且地活著,已經是他對自己最大的寬容。
“下雨天呢?”
“徹夜難眠?!?p> 他垂著眸看她握筆的手,神色如常。
她確實是位好大夫,三兩句話便將他的身體情況了解得一清二楚。
“小解時,會難受嗎?”
寧枧歲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味藥,想了想,還是輕聲問了出來。
她知道把自己血淋淋的傷口剖開給人看有多難堪,但她必須了解他的全部。
殷繁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眼神沉沉地望著對面的女子,直到寧枧歲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開口了。
“會?!?p> “好,本宮知道了。”
寧枧歲似乎是長舒了一口氣,將藥方交給天青,讓她去抓藥煎藥。
長樂宮里設有獨立的小廚房,煎藥做飯什么的都很方便。
她剛剛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一旁的李渙汗都下來了,就怕殷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但結果倒是令他挺意外的。
一向兇神惡煞的殷千歲,在長公主這里,貌似格外的脾氣好。
“小復子呢?怎么沒跟著?”
“派他出去辦點事?!?p> 怪不得,要是殷復在,就憑那孩子緊張他的那股勁,押著來看病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寧枧歲心下嘆氣,大概能想到殷復去干什么了。
說到底那個罪魁禍首還是她呢。不過有個機會歷練不是壞事,殷千歲的干兒不能是無用之輩。
夕陽如血,紅霞漫天,明日又是一個好天氣。
一個時辰后,天青端著藥回來了,黑乎乎的藥湯泛著苦味,看著就令人頭疼,殷繁卻像是沒有嗅覺一樣,端起來便一飲而盡,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李渙見他喝了藥,臉上終于多了一絲真心實意的笑容,轉身對著寧枧歲行了一個禮。
“今日便有勞殿下了。皇上說了,千歲瑣事纏身,無暇照理身體,是故還得有勞殿下多多費心。自今日起,無論是喝藥還是行針,都在殿下這兒解決,直到千歲身體大好為止?!?p> 好家伙,這是拿她當私人御醫(yī)了?
寧枧歲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圣有命,不敢辭。本宮倒是無所謂,就怕有些人看不慣本宮這個又老又殘的公主,不肯見到本宮罷了?!?p> “有些人”撩起眼皮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寧枧歲自動忽視。
“那自然不能!殿下萬萬不可妄自菲薄,您可是咱們大離唯一的公主,是皇上的長姐,誰敢對您不敬……”
李渙和她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不到兩句話就把某千歲近一個月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殷繁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從始至終沒發(fā)表過任何意見,仿佛他們說的不是自己一樣。
因為他知道,他的意見絲毫起不了任何作用。
皇上到底還是皇上,說的話就是圣命,他們這些人只有執(zhí)行的份,不過但凡皇上把這份硬氣用在和太后作對上,也不至于被元家欺壓這么多年。
等他們說的差不多了,他才起身告辭,那人卻塞了個盒子給他,正是皇后送給她的那個。
“簪子?!?p> 寧枧歲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姣好的面容上沒有任何不悅。他以為她會生氣,為著之前的事。
“是。”
他收好盒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這才走向外面。
之前那塊血玉還沒打好,看來今晚要睡得晚些了。
李渙也跟著出去了。
天青將寧枧歲手里的書收了起來,半真半假地小聲抱怨著。
“殿下,您干嗎攬下這事啊,太醫(yī)院那么多人,皇上偏偏讓您給他治,還直接來咱們這里,他可是一個太監(jiān)?。∧恰菢佑绊懚嗖缓冒?!”
一個是未曾婚配的公主,一個是權壓眾臣的宦官,本來就夠惹人非議的了,再來這么一出,那她們殿下還怎么嫁人啊!
“那你去同皇上說,本宮不想給一個太監(jiān)治病,因為本宮覺得他會敗壞本宮的名聲?”
寧枧歲慵懶地靠在軟榻上,吃著又沒用上的那碟蜜餞,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天青聽了,委屈地垂下頭,“殿下說笑了,天青哪敢吶?!?p> 她膽子再大也只敢在殿下面前放肆,那種話是萬萬不敢在皇上面前說的。
“不敢?你有理,緣何不敢?”
寧枧歲輕輕瞇了瞇雙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天青,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覺得皇上會因為一個太監(jiān)對你發(fā)怒?那你知道為何皇上會發(fā)怒嗎?”
天青搖頭。
“那是因為啊,咱們的皇上是位仁德的君王,因為太監(jiān)也是人。仁德的君王不會為了一己私欲便隨隨便便草菅人命。君王尚且如此,本宮身為醫(yī)者,難道會袖手旁觀?”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世人總是對天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寄予了過多的厚望,但他們也試圖抗爭,不然也就不會有他們這種職業(yè)的存在了。
不可否認,她想要救殷繁有著自己的私心,但更多的是對于生命的敬畏。
她和他不一樣。他一門心思地往下走,而她卻是拼盡全力將他往上拉。因為下面是地獄,是無盡的深淵,一旦墜下去,便是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