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長街
“是,夫君。多謝阿姊?!?p> 沈景卿開心地向?qū)庤艢q道謝。
寧枧歲看著坐在對面沉著一張俊臉的人,笑了下,問道。
“你沒什么想要問我嗎?”
問什么?不是什么都清楚嗎?還有什么好問的。
寧沉翎的眼睛有些發(fā)紅,放在膝頭的手不自覺的收緊,將手下的布料攥出褶皺。
“這話該我問阿姊的,難道阿姊就不想知道當(dāng)初大哥是怎么同我說的?”
寧沉庭舉兵北上之時,他在漠北一宿一宿地睡不著,書房里的燈火一亮就是一整夜,沒過了幾天就收到了從從離都送來的信,讓他帶兵去解東陵之危。
前前后后幾近半個月,他有一萬次前去阻止寧沉庭的機(jī)會,可是他沒有去。
因?yàn)閷幊镣ゲ蛔屗?,他得聽大哥的話?p> “大哥對我說,離都一戰(zhàn)實(shí)是為除元黨逼不得已,此乃權(quán)宜之計(jì),雖說冒險些,但也不至于失去性命。所交手之人皆是故人,難不成還會吝嗇到連他的一條性命都不留嗎?”
寧沉翎仿佛自嘲般冷笑著,那冰冷的視線就像是刀子一樣剜在寧枧歲的心口上,鮮血淋漓。
所以她當(dāng)初搶了喬守玉的戰(zhàn)馬跑出去究竟是為了什么?
“是,我吝嗇。”
寧枧歲淡淡地笑了,眼中卻毫無波瀾。
坐在她身邊的沈景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大氣都不敢出。
“若我說,那日我并未對晚舟下死手,你信嗎?”
早就想到的,他向他們所有人都透露出他能活命的信息,自己卻已抱了死志。
什么“所交手之人皆是故人”,他等的是故人嗎?他等的是喬守玉!
他率領(lǐng)的七萬大軍在離都前退退進(jìn)進(jìn),那么多天都只正兒八經(jīng)地打了一仗,直到她和喬守玉帶著五萬南營精兵到來。
那以后,她也曾問過喬潤修,若是當(dāng)日他二人真的交上手,他會殺了寧沉庭嗎?
喬潤修當(dāng)時的回答是,會。
寧枧歲問出那句話后便一直觀察著寧沉翎的表情,想要從那張已經(jīng)不會再假笑的臉上看出些許端倪。
信嗎?
呵,換做她,她也不會信吧。
寧沉翎久久未言,只是擰著眉頭轉(zhuǎn)開臉看向窗外。
見狀,寧枧歲點(diǎn)點(diǎn)頭,“懂了。”
“停車!”
“吁!”
“我還有點(diǎn)事,先走了?!?p> “阿姊……”
馬車停穩(wěn)之后,寧枧歲便起身準(zhǔn)備下車,一旁的沈景卿著急地去拽她的衣袖,卻被對面寧沉翎的一個眼神制止了。
下了馬車之后,寧枧歲走到隊(duì)伍的最前頭,站在殷繁座下的駿馬旁邊,微仰著臉去看他。
殷繁聽到后面叫停的聲音時候就知道這是談崩了,他看著陽光落在女子微仰的臉上,落進(jìn)那雙墨眸里的晶瑩之中。
男子逆著陽光,高坐在駿馬之上,蒼白俊美的面龐一半沐浴在陽光之下,一半隱在暗處,如同神袛一般,令人不自覺的想要臣服。
這一刻,寧枧歲迎著刺眼的陽光仰頭看著男子,忘記了眨眼。
她想,她喜歡的人,生的真好看啊。
忽然一只微涼的手覆上了有些刺痛的眼睛,黑暗襲來,眼淚瞬間浸濕掌心。
“陽光刺眼,殿下須得當(dāng)心些?!?p> “……好?!?p> 寧枧歲笑了,聲音帶著微不可查的顫。
片刻后,她抬手握住那只擋在眼前的手,習(xí)慣性地捏了捏,道。
“長安,能帶我一起騎馬嗎?坐馬車太累?!?p> 這顯然是借口,但是殷繁卻猶豫了。
他自然知道就這么當(dāng)而皇之地和她共乘一騎入京會被旁人說成什么樣,但是她看起來似乎很難過,若是自己拒絕了,或許會更難過。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際,寧枧歲忽然從懷里拿出一個狐貍面具來,抬手扣在臉上,調(diào)皮地對著馬上的男子眨眨眼睛,依舊笑著問道。
“這樣總可以了吧?”
這是,早就備好的吧?是一開始就知道會談崩嗎?
殷繁看著那張笑顏燦爛的狐貍面具,忽然有些心疼,握緊女子的手,一個用力就把人拎到了身前,穩(wěn)穩(wěn)地扣在了懷里。
“嘖!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么抱著騎馬?!?p> 寧枧歲感覺到橫在腰上的那條有力的手臂,不由笑彎了眉眼。
“是不適應(yīng)嗎?要不臣下去,殿下自己騎……”
殷繁是怕她掉下去才摟著她,聞言,還以為她不習(xí)慣與人同乘一騎,皺了皺眉頭便松開了手臂,想要下馬。
“沒有的事,就是覺著新鮮。”
聽她這么說,殷繁這才放下心來,不過卻沒有繼續(xù)攬著她的腰,而是雙手握著韁繩,緩緩驅(qū)馬前行。
后面的天音看著自家殿下成功坐上了殷千歲的馬,心下不禁嘆了口氣,她直覺,殿下不會這么輕易放棄這么好的機(jī)會的。
車隊(duì)進(jìn)入了城門,走在繁華的久安街上。
沈景卿想到剛才寧枧歲離開是的神情,就覺著心里一陣一陣地發(fā)堵。
“夫君,我覺得阿姊沒有撒謊,我信她的?!?p> 對面的男子看了她一眼,眼里有著涼薄的笑意,他向她伸出手,掌心朝上,她便乖巧地握住他的手,起身坐到了他的身邊。
溫香軟玉入懷,甚是心安。
沈景卿悶悶不樂地靠在男子寬闊的胸膛上,聽他沉穩(wěn)的心跳,試圖去分擔(dān)他心中的哀傷。
“我也信。只是信不信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p> 寧沉翎輕撫著懷里女子柔順的墨發(fā),目光落在窗外繁華的街道上,聲音微沉。
“大哥是為了大離千萬黎民百姓而死,并非因?yàn)榘㈡⒁蝗?,我亦沒有理由去恨她,她也知道我不恨她,我們恨的……只有自己罷了?!?p> 恨世道不公,恨人心不古,恨自己無能。
“長安,我想跑馬?!?p> 寧枧歲臉上戴著狐貍面具,轉(zhuǎn)頭去問身后的人。
“不許?!?p> “許吧……我都十多年沒有跑過馬了?!?p> 寧枧歲軟著聲音道,像是撒嬌一樣,粘乎的厲害,身后的人果真沉默了。
殷繁看著她含笑的眼眸,不禁想到了她傷了腿的那十年,腦海浮現(xiàn)出月華庵前那道與山林格格不入的身影,便再難說出拒絕的話。
罷了,便縱她這一回又何妨。
他一言不發(fā)地將韁繩交到她的手里,雙臂落在她的身側(cè),而后轉(zhuǎn)身看了天音一眼,后者會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寧枧歲驚喜地轉(zhuǎn)頭去看他,卻被扣著臉輕輕的轉(zhuǎn)了回來,只聽到了男子近乎縱容的聲音。
“跑吧?!?p> “……好!”
真的是,太喜歡這個人了!
揚(yáng)鞭策馬,蹄聲陣陣,戴著狐貍面具的素衣女子手挽韁繩高揚(yáng)馬鞭,一聲聲高亢的驅(qū)馬聲換來的,是最極致的享受。
整條街的人都在看著他們,從久安街到神武街,一張張或驚訝,或艷羨的陌生面孔在余光中閃過,有人驚呼,有人議論,最后都化成了風(fēng)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風(fēng)揚(yáng)起了他們的衣袂與墨發(fā),讓他們緊緊地糾纏在了一起。
素衣與玄衣,柔軟與堅(jiān)硬,溫暖與冰冷,在此刻都拋開了一切的世俗禮法,融為了一體。
殷繁緊緊環(huán)著女子的纖腰,溫?zé)岬睾粑湓谒亩?,目光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熱烈。
“寧枧歲,寧枧歲,歲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