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鉤沉 1
秦承德倚在床上看《申報》，難得的好時光，婉儀的床，他們夫婦的床！14年來他隔三岔五才能有幸睡到這張床上，婉儀不許。婉儀推門進(jìn)來瞥一眼他，秦承德心里跳一下，他打算今天下午到明天早上就在這里休息。他更奢望從此以后每天睡在這床上，沒王法的女人，不知道家里誰做主！
“我想回鄉(xiāng)下住?！蓖駜x在妝臺前坐下。
“怎么？”秦承德坐直身體。
“上海嘈雜，我喜歡鄉(xiāng)下清靜?！?p> “孩子們誰來管？”
“淑慎在女塾，兩周才回來一次，等她回家，我就來上海。”
“博裕呢？”
“18歲了，還要我管？你既然不同意他去留學(xué)，留在你身邊跟著你學(xué)做生意也好?！?p> “誰來管家事？”
“不是有管家嗎？”
“誰來約束管家們？”
“月娘吧?！?p> “她一個妾怎么能管家？”秦承德微皺眉頭。
“怎么不能，慢慢適應(yīng)。”
“那么誰來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月娘?！?p> “你知道我從不去她那里。”
“你要是不喜歡她，再納一個妾也無妨?！?p> “你總是跟我鬧別扭！”秦承德變了臉色。
“沒有。”
“怎么沒有？我納妾后，你就不愿意跟我同房！”
“我已經(jīng)替你生育了兩男兩女，你還要怎樣？”
他很尷尬，當(dāng)年妻子阻止他納妾時，他就這般回復(fù)。
“你走了就不要回來！”
“好，不過我還要回來看淑慎?！逼拮釉频L(fēng)輕地一句。
秦承德獨(dú)自坐在書房里生悶氣。納妾、納妾，他吃飽了撐的才會納妾！早知道納妾會惹出這些麻煩來，打死他也不干！
妻子是敗落了的官家小姐，才貌俱佳，若非門庭凋落，未必肯嫁給他。新婚之夜，他挑起蓋頭，閉月羞花的女孩含羞帶怯地抬頭看他一眼，他就深深地憐惜她，喜歡上她。
他婚前有兩個通房丫頭放在房里，新婚夜丫頭們服侍他洗漱時舉止輕佻，他不喜歡，這是他與妻子的初夜，他不愿夾雜不潔。第二天他聽到丫頭對新婚的妻子說我們少爺喜歡君山銀針，不太喝碧螺春。兩個混賬東西，早不說，等妻子沖好了茶才開口。他明白丫頭們在對妻子示威，他走過去對略顯茫然的妻子說，“婉儀，我喜歡碧螺春?！?p> 回頭他立刻請母親在妻子三朝回門時打發(fā)兩個丫頭出府，一個不留！本來就是給他瀉火的，他不放在心上，況且初行房時，他反感。他喜歡妻子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弱不勝情，他滿心憐惜。大家閨秀豈是販夫走卒的女兒能比的？
“婉儀讓你打發(fā)她們？”
“沒有，她們向我妻子暗示自己的身份?！?p> “畢竟服侍你三年，因為不許懷孕，傷了身體，我多打發(fā)些銀錢吧。”
“母親處置吧?！彼麨槿撕蔸v，除了對妻兒父母，父親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卻也因此被他翻了數(shù)倍。
賈而好儒，他讀書到18歲，隨父經(jīng)商后也不廢詩書，飽讀詩書使他在經(jīng)商中善于審時度勢，精于籌算。
他與妻子閑話，婉儀的對答辭氣清婉，顯出不俗的教養(yǎng)。幾天前妻子的妝奩送到秦家，秦承德略掃一眼。以秦家的富足，絕不指望沒落官宦女兒的妝資，他是感興趣將與自己共度一生的女人是什么樣。他在妝奩里看到古箏和琵琶，媒人沒騙他，果然這女孩雅善音律。接著他看見品質(zhì)絕佳的湖筆、徽墨、宣紙、端硯、作畫的顏料，還有幾大箱子書。他微笑。媒人說他的妻子琴棋書畫俱佳，所言不虛。
婚后第二天兩人相對時，他說彈個曲子聽好嗎，女孩便叫自己的陪嫁丫鬟取琵琶、纏義甲。他頭一次見人彈琵琶用義甲，他等著聽《塞上曲》、《陽春白雪》或《漢宮秋月》之類的曲子，結(jié)果16歲千嬌百媚的女孩居然揮手撥出一曲《將軍令》。升帳時將軍的威嚴(yán)莊重、出征時將士們的橫刀躍馬、戰(zhàn)斗時的緊張激烈、凱旋而歸時的昂揚(yáng)歡悅盡在女孩的揮手間。曲子一氣呵成，聽得他心潮起伏，“樂府只傳橫吹好，琵琶寫出關(guān)山道”。
將軍令！喜好《將軍令》的女子怎么肯出嫁從夫？怪他自己當(dāng)時眼拙，他笑。
他問會唱曲嗎，妻子說父母不許學(xué)，怕……她滿臉羞紅，低下頭。秦承德明白了，是怕有娼家的樣子?！澳愕墓~好還是琵琶更好？”他猜是琵琶，因為女孩先彈了琵琶?！拔蚁葘W(xué)的箏，后學(xué)的琵琶，操習(xí)琵琶的時間短?！薄澳窃趺床幌葟椆~？”“箏架起來占的地方大，箏的弦多，調(diào)弦需要時間?！焙靡粋€溫柔、知進(jìn)退的女孩！“咱們現(xiàn)在就把箏架起來，以后就放在這里?！彼焓謸崤⒌念^發(fā)。
三朝回門，小夫妻在岳家被留住兩日。按傳統(tǒng)，回門時禁忌與妻子同房。夜里他很想他嬌美的妻子，肌膚膩潔、氣息清爽、楚楚動人。
早晨他一看見妻子，便忍不住在沒人時摟住她親吻。他把妻子抱到官帽椅上，不顧妻子的阻止。事后女孩偎依在他懷里，站不住。他笑。岳父母再想不到還有他這般色膽包天的女婿。